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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看到拿了小姨的钱不告而别闹得家人鸡犬不宁,如今又若无其事自行出现的儿子,沈致公暴跳如雷,准备大兴问罪之师。沈林仿佛早料到会有此一劫,一回家就径直进了自己屋子,再把几道锁牢牢锁上,任谁敲也不开。沈致公气得破口大骂:“好,你有种,你有本事你就一辈子甭开门!你个混蛋王八蛋!”

门猛地被启开了,沈林一脸怒气地冲父亲嚷嚷:“你骂谁?”

沈致公被儿子顶撞得先是一愣,随即回过味儿来,更加生气:“我骂你!你混蛋!小小年纪不学好,搞什么网恋!我不但骂你,我还打你呢!”

沈致公说着扬手去打,沈林也不示弱,伸手就架住父亲的手臂,严厉地瞪着他,语气里没有半点尊敬:“我网恋怎么了!我告诉你,你没权利说我!”

“怎么说话呢你这个小兔崽子!”沈致公气得满脸通红,又伸手去打沈林,父子俩扭作一团。大家手忙脚乱把两父子拉开。海洋搂住像个小牛犊一样仿佛随时准备再次发起冲锋的外甥,像哥们一样对他说:“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沈林停了半天才点点头。

海洋与外甥在房间里相对而坐。说是谈话,可沈林并没有沟通的意思。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海洋笑笑,开口问道:“是去见女朋友了吧?”沈林一愣,抬头看看舅舅,没说话,又低下了头。

海洋看着沈林,又问:“她漂亮吗?”

看外甥一脸狐疑,海洋拍拍他:“怎么了,不能说?是不是很丑,真成‘见光死’了?”

沈林摇摇头,语气里透出一丝骄傲:“不是,挺漂亮的,反正比我想的要好。”

“那她对你怎么看?也觉得你不错吗?”

沈林点点头。海洋笑了:“那这么说,这次惊天动地的约会还是挺值得了。”沈林也笑了,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过了一会儿,再次点了点头。

跟长辈们的敌对情绪被海洋一点点瓦解之后,沈林才告诉二舅,他和那个家在重庆的网友约在了折中的地点——洛阳见面。他们认识快一年,本来是没打算现在见面的,可想到明年大家都要高考,怕一开学都没时间,这才临时做出决定,在开学前见上一见。

海洋听着外甥的叙述,不无欣慰地点点头:“这样看你们俩还是蛮理智的。”

听了海洋的定语,沈林突然有些激动:“我知道你们都怎么想的,你们肯定认为上网交友都是瞎扯,网上那些人没一个好人!”

海洋平静地注视着外甥,反问他:“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沈林声音低了,不服气地嗫嚅道:“你们心里肯定是这么想的。”

海洋摇摇头,沉默片刻后认真地告诉沈林:“你错了,我从来不认为网上没有好人。而且听你的描述那个女孩应该是很不错的,我只是替她遗憾,遗憾她倾心的男孩是个很不负责任的人。”

孝子  第一部分  5(4)

沈林猛地抬起头,几乎是恶狠狠地质问海洋:“谁说我不负责任了!我答应她我会对她这辈子都有交代的!”

海洋也突然拔高了声音,把沈林的气势汹汹压回去:“你懂什么叫负责任吗!你这么不告而别,让家里着急好几天你认为是负责任吗?你该知道你小姨家里的状况,你找她借钱,还让她替你保密,让她莫名其妙成了你失踪的同谋,她自己内疚不说还让她成了全家都埋怨的对象,你认为是负责任吗?你姥姥躺在医院生死未卜,你不闻不问一走好几天,你认为是负责任吗?”

沈林在舅舅节节进逼的追问下低下了头,哑口无言。过了半天,他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解道:“我找小姨借的钱,还剩下600多,我会先还给她,剩下的,我攒够了立即会还的。”

海洋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他:“你以为你小姨惦记你是光为钱吗?你这是没出事平平安安回来了,但凡你路上出点什么事,你还让不让你小姨过下半辈子了?你想让她后悔死吗?”

沈林脸上现出惭愧的神色,原来在他身上那理直气壮的气焰也渐渐矮了下去。海洋顺着这个方向继续开导:“还有你爸你妈,他们这几天急的……”一说到这儿,沈林突然低声把话头截断:“他们根本顾不上我!”海洋一愣。

沈林眼望着地面,平静但是不无怨气地说道:“我爸心里就想着当官。我妈不是上这跳舞就是上那舞剑,一个月他们也没功夫跟我说上两句话。说也就是那两句,考试得多少分,排名多少名。烦都烦死了。我过生日,三年了,没一年我爸我妈能记住的。也就是我姥姥姥爷还记得给我煮碗面吃。”

沈林这一番话竟然一时间让海洋无言以对。很长一段沉默过后,海洋再度开口:“沈林,我问你,你知道你爸你妈的生日吗?”这下轮到沈林张口结舌了。“你记不住父母的,你爸你妈没说过你什么,凭什么你就有权利抱怨他们没有记住你的呢?”

沈林被问得无话可说,用双手抱住了头,不敢正视舅舅。海洋说着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你姥姥昨天醒了,不吃不喝,闹着要出院,她最放不下的就是今年不能给你做打卤面!”

片刻后,沈林轻声地说:“在洛阳,她陪我去了趟龙门石窟,我给我姥姥烧了香,保佑她快点好起来。”

海洋点点头,欠身拍拍还是个青涩大孩子的外甥还幼弱的肩膀,赞许道:“算你还是个男人。”

在屋外将这一席话尽收耳中的几个人也不禁为沈林的话耸然动容。沈致公和水兰更是若有所思。

孝子  第一部分  6(1)

病根就扎在那天水兰推老太太出去过风儿的时候,老太太一听老病友们给自己算的帐,住高干病房,手术,加上进口药,总共得4、5万块钱,晚上就再难睡着觉了。老两口的单位都黄了,药费报销是早没了指望,这么大一笔钱要不动老两口辛辛苦苦一辈子攒下来的棺材本儿,要不就得让孩子们帮着承担。这哪里是住院呢,自己躺的床,一晚上100多块,烧得她身子下面像放了个火盆,快要把她烧焦了。

“我心疼呀!”老太太含着眼泪跟老伴念叨,“一下子好几万扔出去容易,赚回来得多难呀!水灵他们两口子都下岗了,范磊干个保安辛辛苦苦地也赚不了几个钱;水兰他们也富裕不到哪儿去。海明在美国听说也是起早贪黑的,就海洋还算是过得宽裕,可这些年他没少往家里贴钱,你说我又这样连个媳妇月子都伺候不了,人家媳妇心里能乐意吗?人家不乐意,不就得给海洋脸子看?我知道他们都挺孝顺,肯定抢着出钱,可我这心里不是味儿啊。其实我这个病,我自己心里有数,能治成这样就烧高香了,将来能不能走,只能看造化。住在这儿也就是个恢复,耗的时间再长,好不了也终归好不了。我求杨主任让我出院,他不答应,要是赶当初我能走,我立马就收拾东西走人。你说我可不是得想想办法,要不天天在这儿烧钱,我能不着急吗?”

老太太把心窝子里的话向老爷子和盘托出,病房外偷偷躲起来听的子女们一个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味道都有。

既然母亲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杨主任也说现阶段老太太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要家属愿意,在哪边恢复都一样,儿女们也就顺了父母的意思,跟父亲一起开始张罗母亲出院的事情。大仓是个传统思想根深蒂固的小地方,这边历来的规矩,是父母要跟着儿子媳妇过。原来老太太硬朗的时候,老两口还是自己撑门户单过的,可现在老太太已经基本上算是半身不遂了,老爷子也得别人照顾,就肯定得跟着一个孩子。问题是,老两口跟谁呢?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走得远。俩儿子里想指望谁也指望不上,唯有靠闺女还现实一些。然而闺女也有两个,跟谁,不跟谁,表面上看来只是个简单的二选一选择题,可里面纠结着方方面面的复杂考虑。选了跟谁,这个闺女能同意吗?闺女没问题,女婿能同意吗?不跟的那个又会不会有什么想法?选定了人,还得考虑怎么个跟法,要不要搬到一起住,谁搬到谁那儿,生活费的问题剩下的几个孩子怎么分担?一大堆的问题让乔家人不得不以召开家庭会议的形式,来商讨一个能让大家全都满意的解决办法。

作为长女,也是所有孩子中的老大,水兰觉着自己理所当然要先表明愿意照顾爸妈的态度。而且两个闺女里,也属自己的生活条件要好一些,怎么说丈夫还是个局长,自己也有稳定的收入,比起一个下岗一个收入微薄的水灵夫妻俩,有能力承担得更多。可是她要把老两口接回家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沈致公一声咳嗽给逼着转了口风:“我天天两头跑倒是没问题,但是搬家住过来,沈林今年高考,这眼看没几个月了,致公他平时特别忙,还时常会有人来家找,真搬到这边恐怕会,不太方便……”在丈夫的眼色下当着父亲和众姊弟说出这些违心的话,水兰心里又羞愧又有点屈辱。

听完水兰婉转的推托,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接茬,范磊突然举手说:“我说两句。”

这个在家人们眼里形象一贯是有点糊涂、有点软弱、除了油嘴滑舌没什么正经本事的男人在家庭会议上主动要求发言,还是破天荒第一次。他常常嘻笑着的脸此时表情严肃而郑重。

“我知道,其实在这家里,我是最没用的,要钱没钱,要本事也没本事,下岗了说找个工作,还是人家看大姐夫的面子给照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