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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也明白,其实你们都有点瞧不上我,老太太也是,觉得我亏欠了她闺女。”范磊这几句话一出口,倾听的人忽然意识到,也许长久以来,他们都低估了这个看起来没正形、就算被损也都腆着脸不当回事的上门女婿。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清楚,他也有自个儿的一本帐。各人的心思禁不住都变得凝重起来,望着范磊的目光也更加全神贯注。

孝子  第一部分  6(2)

一下子成了大家聚焦的中心,范磊起初有点紧张,说起话来还有些结巴,可越说下去,他越明白自己想要说什么,他头回发现,原来自己也有如此雄辩的口才:“我承认,我是没让水灵跟我过上好日子。平日里老太太老看我不顺眼,我有时候还挺不高兴的,虽然我也明白,我自己个没本事,也怨不得别人说,可谁都有个自尊心不是。但是今儿个,我听老太太那些话,我知道其实老人家心里还是有杆秤的,我知足,我真的挺知足!”这么说着,有种激情从他心里涌上来,令他不吐不快,他抽抽鼻子继续道:“要说,这回老太太病了,你们有的找关系,有的管花钱,就是我什么也帮不上,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们都有事业,都要忙大事,我没本事,没钱,可有一条,我有工夫。”说到这儿,他看一眼妻子,发现她也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眶里眼泪盈盈欲坠。他微笑着冲水灵说道:“平时,我们家说什么做什么,都是老婆拿主意,不过这回我也想拿回主意,说句算数的话!我想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把爸妈交给我就成了。你们要是都没什么意见,过几天我和水灵就把家搬过来,伺候二老。老婆,这事我之前没跟你商量请示,我做的这个主,行吗?”

水灵抑制不住眼泪,连连点头,哽咽着回答他:“行,行!”

决定了母亲出院后老两口由谁挑头照顾,海洋也提出了下一步需要解决的问题——改造老房。乔家这老房子足有40多岁了,从水兰到海明,一家四个孩子全都是在这个小院子里出生、成长。老房子的一砖一瓦都记录着乔家人几十年里点点滴滴的喜怒哀乐。虽说老房够结实,可是使用起来跟现在功能齐全又便利的单元房不能同日而语。比如说房子里没有厕所,没有浴室,原来都是去公共厕所和浴室。现在老太太的腿不像以前便给,必须依靠轮椅才能活动,房子构造就必须大动一把。另外床也成问题,原来是睡大炕,现在老太太瘫痪了,睡炕上不仅上来下去不方便,夜里起夜,还会影响老爷子的睡眠。还有暖气、门口的台阶,一一数来,要在老太太出院之前改造的地方还真不少。好在海洋就是学工民建出身的,等于现放着一个设计师,重新装修的建议一在乔家人中达成共识,海洋当天晚上就连夜画出了改造图纸。范磊号称自己曾经给作建筑的朋友帮过忙,把采买材料和监工的活大包大揽。全家人都为了老太太的出院紧张行动起来。

装修总体来说还算顺利,虽然过程中出了点不大不小的麻烦——范磊为了省材料自作主张把卫生间里的地漏挪了个位置,结果刚铺还没干的地砖被流不下去的水泡个一塌糊涂,海洋只好跟工人们一道把地砖铲掉再买新的,重新铺了一遍,又耽误了几天时间。不过大家的忙碌没有白费,装修后的老房子面目焕然一新。大门口的台阶改成了方便轮椅上下的缓坡。原来院子外面的简易小厕所拆掉了,卫生间像单元房一样接在了卧室旁边。院子里还新建了个小锅炉房,保障几间屋子在冬天都有充足的暖气供应。老两口卧房里的大炕被打掉,换成了两张单人床,房间里一下子显得豁亮了许多。海洋打发走工人,自己拎着把扫帚一间间扫去角落里积存的灰土。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把妈接出来,自己终于可以心无挂碍地回到老婆和女儿身边了。他直起腰,环顾着四周大不相同的房间,感到一阵安慰。

老太太住院用掉的医药费加上房子改造花的钱,大概有6万多。照老爷子的意思,他们工作一辈子也攒下了点钱,医药费就从老两口的积蓄里出了。可儿女们都不同意,用海洋的话说,现在孩子们怎么着都比两位老的能挣钱,趁着有能力,该让大家表表孝心,万一哪天儿女们落魄了,说不定还得指着两位老的帮衬。这么一说,老爷子也就不再坚持了。

海洋给兄弟姐妹们算了笔细账,花掉的6万4千多块,零头算自己的,剩下的各家分摊,应该一家一万五。远在美国的海明已经电汇了1800美金说算是他的那份,剩下的两姐妹也都立刻表示早把这份钱准备好了。但是,海洋却有话要说:“有件事我虽然没跟水灵和范磊商量,但我是当哥的,我觉得我能作主:水灵那份我来出”。

不管水灵怎么反对,海洋拿出的理由很充分:水灵一家的情况大家都清楚,这一万五千块钱对他们来说等于是好几年的工资。从老太太生病到家里装房子,范磊一直跑前跑后,母亲出院以后的照顾,范磊和水灵也主动承担下来。这份心比出多少钱都珍贵。而自己把小家安在了北京,照顾父母是有心有力却使不上劲,有机会多出些钱,自私点说,也好让心里踏实些。

孝子  第一部分  6(3)

“既然老二都想好了,那就这么办吧。”乔老爷子听完儿子的安排,一锤定音,几个孩子都不好再说什么。

海洋主动揽下水灵那份费用,水兰心中甚是不快。为母亲出那份儿平均数倒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海洋偏着水灵,让她觉得心理失去了平衡。沈致公其实也对大舅子这种处理方式感到不满,可他们之间终究隔了一层水兰,他不好直接把不满表现出来。看到妻子从保险箱里拿了现金数出一万五千块时的郁郁不乐,他知道妻子也为这一万多块钱感到肉痛。自己虽然挂着局长的衔,可按级别工资也就1000出头,妻子早没了演出,收入也差不多就那么回事。俩人拿的还都是死钱,辛辛苦苦干上十年,存折上攒的那个小数可能也抵不上海洋家一个零头。沈林又马上要上大学,学费生活费都是大开销,这下突然扔出去一万多,的确大伤元气。盘算了半天,他跟水兰商量,能不能从医院那边想想办法,把老太太一些自费药改成公费的,再把一部分医药费写成自己的名字,然后用单位的公费医疗报掉。

“能行吗?”水兰听了丈夫的想法有些担心,“万一被查出来怎么办?”沈致公对妻子的少见多怪很是不以为然,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当这个官已经够清廉的了,比起那些大贪大拿的,我占这点儿便宜算个屁,谁闲着没事查我啊!”

“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到时想办法安排个人去办。”他把话撂给妻子,自己起身走向卫生间。背对着妻子的时候,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波突然温柔起来,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

水兰第三天夜里就从丈夫那儿拿到了他按计划操作用公费医疗报销的钱。虽然是11000块,并不是全部,可自家只需要出4000,相形之下无疑已经算是卸掉了一个大担子。把钱交到她手里时的丈夫看上去春风得意,脱了衣服去洗澡的时候甚至有意无意哼出几句小调,像回到了多年前他们刚恋爱的时候。

人有权感觉就是不一样,说话硬气,自信十足,所谓的气质、魅力不就是打那种运筹帷幄的成就感里来的么?有人说过,权力是最好的春药,水兰望着丈夫在他这个年纪还算结实的后背,恍惚觉得自己似乎连上一次亲热是什么时候都记不起来了。她趁丈夫洗澡的时候快速打扮了一下自己,又换上一件性感的粉红色绸缎睡裙,在穿衣镜前照照。还好,虽说将届不惑,身材却没有明显走形,皮肤也保养得宜,依然算是个美人,哪怕是迟暮的。她关掉卧室的大灯,只保留自己一侧床头灯发出的淡淡光线,那是很久以前她和丈夫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做好这一切,她半倚在床边,心神不宁地翻着电视频道。

沈致公洗完澡走进卧室,一见这阵势,有点愣了。迎着妻子渴望、羞涩又带点挑逗直望过来的眼神,他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道:“我有点饿了,水兰,给我煮口面吃行么?”

水兰脸上的光彩顿时暗淡下去。她一动不动地又倚了几十秒,突然起身下床开灯,把原来像面口袋一样的棉质大睡衣套上,一声不吭跻着拖鞋去厨房给沈致公煮面。锅里逐渐沸腾起来的水冒出氤氲的白汽,水兰的脸模糊在水汽中,连掉下来的两滴泪也隐于无形。

万事齐备,老太太被前呼后拥地接出了医院。每个人都绷着劲儿不说出心里那个大秘密,只等老太太亲眼看到老房子的巨变,给她个大惊喜。也许这个惊喜分量实在太重,老太太在被小水用轮椅推着在各个房间里转时,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喜出望外连连称道,而是神色古怪,表情由惊讶慢慢变成疑惑,又由疑惑变成了皱眉。特别是看到靠老两口卧室里墙并排放着的两张单人床时,老太太脸上的肌肉骤然僵硬,面色也变得铁青。

水兰看了看几个弟妹,又看看在轮椅上浑身僵硬的老太太,试探地问道:“妈,您,不喜欢?”老太太板着脸,并不作答,但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儿女们面面相觑。水灵开口轻声地问:“妈,您哪儿觉着不合适?”

“我哪儿都觉着不合适!”老太太突然一锤定音,紧接着冒出来的一长串埋怨又脆又利,就像过年时的炮仗,将儿女们轰个晕头转向:“我问你们,你们这么瞎改问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