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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还有句“我在自言自语”,是小叮当和大雄斗气时的交流方式。看来,我们中没看过《叮当猫》的不多呀。而他们的战斗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对此,安南也无可奈何。

“现在已不流行把自己打扮成圣人。我在自言自语。”她眼睛瞟我一眼,我又瞟一眼兔哥。

“现在流行越堕落越快活,越快活越堕落。我在自言自语。”

“没本事就不要玩这个游戏。我在自言自语。”

“正因为有本事儿,才玩了这个游戏。我在自言自语。”

我想笑,又有些不太耐烦,站起来,端起茶杯,转身走到了吧台。斗鸡眼和黑妹正偷着乐,冲我眨眼。

在又一串“我在自言自语”后,是沉默的省略号,像哀怨的信号灯忽明忽暗。然后,压抑着的“买单”的声音从兔哥的喉咙里挤出。我把头晃一晃,让黑妹去收钱。黑妹拿回两张50元的钱找零,“各买各的,有气质。”她小声说。

宝贝一脸冷峻或一脸不屑地点点头,很性感地走了。兔哥坐着,用右手指弹着桌面,待宝贝走后,慢吞吞站起来,就像打开一把不得不生锈的水果刀一样,他没说什么,一脸的无可奈何,也点点头走了。

黑妹总结道:“这就是爱情为什么是一场闹剧的注解吧。是吗,二条?”

心里很郁闷,大约属于无病呻吟一类吧。借了黑妹的花雨伞,走上街头,抽两支烟。路灯发出的橙色光晕照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像稀屎一样,走在上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更加强了仿佛站在一间庞大而无人打扫的厕所中的感觉。像魔方的楼房矗立在街道两旁,在雨水中抑郁或迷走神经错乱。那一格一格的或明或暗的小小空间里,世俗生活的交响曲奏响了第四乐音:精疲力竭,无所事事、心灰意冷、捉襟见肘、情欲亢奋、通奸游戏、谎言与背叛、作业辅导、回锅肉、啤酒、狐臭、响屁、马桶堵塞……酣声和长长的休止符。楼下的商铺还懒懒地开着,蛋糕房、餐馆、小酒吧、发廊、成衣店、杂货铺,仿佛不是为了营业,而只是虚应故事。发廊的门头通常都坐着一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头发怪异、目光呆滞,露出几片白生生的肉,宛如蜡像。老实说,把头发交给她们打理,就像把核按钮交给拉登一样。在一把灰褐色的大破伞下,一个年纪肯定超过了70岁的老头守着小烟摊。我花十块钱买了一包三五。一个背着一卷不可名状的全部家当的乞丐慢慢从前方迎面而来,他柱着双拐,一条腿几乎齐大腿根那儿切除。他的腰上系着一只瓷缸,用来装钱,在夜晚的朦胧中,我有几秒钟疑心他是不是在腰上拴着腰鼓。想起一则打腰鼓的壮观场面,觉得它是如此虚幻无力。我在口袋里摸索出一元硬币,他以一种野兽的混沌而粗硬的目光看我时,我把那枚发亮的小金属放入缸内,发出一声叮当的锐利的嘶鸣。雨水从他的花白头发往下淌,冲洗着他肮脏的脸,核桃般瘦削,多皱纹,仿佛已被彻底风化,即将颓然瓦解。他的背影就像一个被压弯了的观念,镌刻在这个城市的书中。我冲雨夜吐着烟,转过一个迟钝的街角,或许没有街角,看到大街上辉煌的霓虹灯,不禁迷失在这个宏大的叙事中,就像迷失在增长率、利润、资本中不能及格一样。但它乐观挥霍的气质刺激着我的肉体,以至于有一秒钟,我被感动得发誓要成为主流社会的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几乎有一种菲茨杰拉德似的视野:美国二十年代的青春的放纵。但转而一想,我们这儿,放纵有过之而无不及,但青春怕是早逝了。也许,有的不过是暮年的烦躁与变态。

大街上仍然车水马龙,刹车尾灯在反光的水地上,连成一串,就像钢铁厂的钢水槽。那些有钱又有所谓“品味”的人,正在往夜生活的时髦的蹲位里赶。那儿有上万个被啤酒或葡萄酒或鸡尾酒胀得鼓囊囊的膀胱,以及一万张臭嘴喷出来的烟雾、废话中的废话,和催吐的表演。哦,你都不知道有些地方表演的节目有多傻B,连希尔伯特也无法计算它是N的N次方多的傻B。就像我现在打着花伞,双脚踏着泥浆一样傻B。我从涂满化妆品的大街踅向右拐,拐进了一条阗无人迹的小巷。巷子两旁是老旧的楼房,几乎每个窗户和阳台上都围着防护栏,恍惚中,犹如行走在大牢的走廊。人行道旁栽了树,一人多高,稀稀拉拉的叶片,像下岗工人一样萎靡不振。还有不多的人家亮着白惨惨的节能灯,其余的,可能是进入了欲望梦乡的甜蜜或噩梦连连的恐惧。我自作聪明地猜测,他们正梦见天上掉一个大黑皮包,里面是一捆又一捆崭新挺刮的人民币。对,这他妈是我的梦。回答正确,加10分。整个小巷就我的脚步声和雨滴漂打在地上和遮雨蓬上的滴答声,由于雨又细又密,所以雨伞上反而没什么声音。路边一排放了七八个垃圾桶,没合上盖。也许盖早就坏了。它们发出一阵慢调的恶臭的猪圈的气味,成熟而肥胖,甚至是快乐的。也许是忧伤的。谁知道呢。我屏着呼吸,快步走过去,在过了最后一个桶7米远的地方,实在弊不住了。由于气压高,湿度大,这个距离还有一点臭味,不敢深呼吸,弄得跟登K2峰一样缺氧。别指望在这种巷子里会遇见“丁香一般的姑娘”或拍头党,最有可能的,倒是遇见“午夜凶铃”中那个从电视里爬出来的长头发死鱼眼。觉得脖子凉嗖嗖的,不敢回头看,只好加快脚步。穿出阴郁的小巷,回到我所在的酒吧的那条街,看见熟悉的景物,不禁定下心来,舒了一口长气,就像回到了一群烂朋友中间。

纸先生的日本女情人(4)

虹不知从谁的手里要了我手机的号码,第二天一早,我打开手机后,是她发过来的三条短信。

1、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2、  我昨天说的话,都是真话,没有与你开玩笑的意思。

3、  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一个女生主动和一个才认识的男生联系,我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当然,你可以说她只是想聊聊,瞎胡逛,或其它。但是,你也知道这就是想上床的信号。也许他妈的我说得有点太直,太下流了,可你认为她真的想和男人谈凯恩斯或萨缪尔森吗?不过,这让我有些犯难,就像一大清早有人告诉你中了双色球特等奖,可你压根儿就没去买那狗娘养的彩票。但是,如果她想玩儿,我又干嘛不玩儿呢?我对自己的肉体快乐可没有仇恨。至于兔哥,我想,我只能同情他了,谁叫他同虹这种宝贝认真谈什么恋爱呢。她不值得同她认真。她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烂货。哦,我喜欢烂货。谁都喜欢,这就像中奖一样。

我开始给她发短信(有点恶心)。

我:我请你吃串串香吧。

她:好啊!我最喜欢吃串串香了!

(不是星巴克和哈根达斯了?)

我:还有谁?


(兔哥?哦,我知道不会有他,逗她玩儿呢。)

她:没有。不会觉得不方便吧!

我:不方便?有了才不方便。

她:你真坏!没想到这么坏!

我:比你想到的要好,比你没想到的要坏。

她:吃完了蹦迪?

我:扭屁股?很久没扭了,闪了腰不好办。

她:二十岁的腰,闪不了!

我:格言!

她:别挖苦。

我:没挖苦,腰眼受到鼓舞,烫若沸泉。

她:不要烧死了哦。

我:嗯,怕有可能呢。

她:你真有趣。

我:你也真有趣。

我们在互相吹捧或互相讽刺中结束了手谈。我想,她手机上的“我爱你”之类的短信,恐怕都是以群发的方式发出的吧。

学校周边吃麻辣烫的地方很多,荤菜两毛一串,素菜一毛一串,20元钱可以吃一大堆竹签。如果你嫌不够麻辣,可以要上一个干碟子,内盛辣椒、花椒和味精。出了汗就赤膊上阵,划拳斗酒,肆意喧闹,真是平民的乐趣。

吃完麻辣烫(主要是下水),她执意要去热舞会所,只好坐出租一块去了。我没有蹦迪的爱好,甚至对热锅滥炒的大酒吧有一丝畏惧。人太多的地方总是让我浑身不舒服。有时,我想,我的性格之中有豹子的习性:平时孤身巡视自己的领地,发情了才去找母豹,完事儿了又离开。至少觉得这是一种不错的生活态度。

酒吧里尽是人,就像正在进行一场战争。低音鼓的轰击,卷烟的冲锋,啤酒的狂炸,一千只醉眼和五百个肥瘦各异的蠢屁股。刚在一个角落坐下,就拥来了几百个穿超短裙、露出大腿的酒小姐,好像你不把她们推销的酒干掉几个车皮,她们就会把你淹死在口水里。当然是女士优先。虹点了四只喜力,按我的脾气,要几瓶老蓝剑就他妈很好了,可是这些地方,嘿嘿,不肉痛的酒是不卖的。我付了钱。

因为太闹,交谈成为南极和北极的对话。正好各喝各酒。

这里的每个人都像饥饿的猎人一样,男女互瞟,一面端起杯子灌猫尿,一面骨碌碌眼珠子满场打滚。一夜情的冲动弥漫在烟雾腾腾的灯光下,就像一针强心针推进了虚无的血管。在舞池那儿,一大群人半眯着眼沉浸在汗湿的梦呓中。随着灯光的变化,他们时而像一堆五彩斑澜的糖果,时而像熔炉中的煤渣,时而像剪纸或皮影戏。有几个年轻姑娘似乎是领舞,爬到两张桌子上起劲地扭,脑袋像拨浪鼓,乳房宛如破弹簧(摇头丸?)。

一个穿着耐克圆领衫的胖子盯上了虹,他犹豫了18秒钟,走过来,像一位最假的绅士一样弯了弯腰,说,“可以请这位小姐一起跳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