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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也是一个明月之夜,天空,月亮隐入云层,一片暗淡。小圆圆双手搂着母亲,但母亲已经停止呼吸,死去了。也不知过了几天,小圆圆已经哭干了眼泪,她呆呆坐在母亲旁边,整个人枯瘦、憔悴、麻木,像是一段木头。门外传来沉重脚步声,接着一声高叫:“心肝啊,在哪呢?爷来啦!”随着声音,麻子嫖客兴冲冲奔入,在铜盘上扔下二十枚铜钱就迫不及待地往里屋冲。床边,麻子猛然看见已经僵硬的母亲和呆坐不动的小圆圆,惊呆了!……过了片刻,麻子步上前轻轻碰碰母亲,确定她死去了,便长叹一声,伤心地说:“心肝宝贝啊。”麻子蹲下身看看小圆圆,小圆圆仍然处在呆痴中,一动不动。

麻子仔细打量小圆圆的容貌,不禁微笑起来。接着,他牵起小圆圆的手,说:“丫头,走。爷领你吃烧饼去!”小圆圆木然地被麻子牵着走。待走出屋门时,麻子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拿走了铜盘里的二十个铜板。

麻子牵着小圆圆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里。两人在一个小吃摊前停住,麻子掏出几枚铜板递给小贩,忽然接过两只大烧饼,把其中一只递给饿得发晕的小圆圆。另一只塞进自己怀中。小圆圆接过烧饼,大口大口吃着。麻子牵着小圆圆,鬼鬼祟祟地将她带进一个院子。

院内站着七八个男女孤儿,个个衣衫褴褛,面色黄瘦。一个人贩子在孤儿面前巡视,捏捏他们的骨架,看看他们的牙口、耳朵……如同挑选牲口。每相中一个,便挥挥手,说:“你——站那边去!……你,到这边来!”

麻子把小圆圆领进院子,迎头便给人贩子行个大礼,笑着说:“三爷,您老人家发财哟!”人贩子扭头一看,取笑他说:“这不是癞皮猴么,老没见了。怎么,还活着哪?”麻子腆着脸说:“小的要是没了,谁侍候您老人家?”“这话我爱听。哟,又拐了个丫头来……”人贩子看见了小圆圆。麻子满面冤屈地叫着:“三爷哪,您这话可冤死我了!上天有眼,这是我亲甥女……唉,乡下遭了灾,她一家老小活不下去了,托我找个路子,让孩子混碗饭吃……”人贩子挥挥手:“甭说了,多少银子?”麻子愁眉苦脸地说:“我哪舍得卖呀!三爷您瞧,我这亲甥女细皮嫩肉的,您把她洗干净了,准保就是个仙女胚子……”

人贩不耐烦地打断他:“三两。”麻子看看小圆圆,急忙把人贩子拉到旁边小声讲价:“十两。”“四两。”麻子小声地说:“怎么的也得八两,这可是我亲甥女哟。”“最多五两——要不你就领回去自个养着!”“好吧,五两就五两,真对不住我甥女了。”麻子伸出手。人贩子将锭银子搁在他手上。麻子将银子揣进怀中,兴高彩烈地走向大院门。这时他看见了小圆圆,不禁站住了——小圆圆始终在盯着他。麻子似乎有些内疚,他伸手在怀里摸呀摸,摸出了最后那个烧饼,递给了小圆圆,叹口气,说:“丫头,你娘是个好女人哪……”

麻子走出院门,小圆圆一动不动地站着,手里拿着那只烧饼。旁边小女孩饥饿地看着她,小圆圆将烧饼捌开,递给那小女孩一半,两人大口大口吃起来。

一个中年鸨婆坐在椅内饮茶,旁边一个丫头替她打扇。人贩子将两只麻袋扛到鸨婆儿面前,轻轻搁下,行礼,笑着问候:“二奶奶吉祥。”鸨婆儿说:“让我瞧瞧货色。”人贩子赶紧解开麻袋。小圆圆和另外一个漂亮女孩从袋中钻出来,口中蒙着布团。麻子扯掉布团,两个女孩呼哧哧喘息,惊恐不定。人贩子指点两个女孩数说:“二奶奶您瞧,个个是美人胚子。”鸨婆儿仔细打量两个女孩,缓缓点了点头:“唔,这两个雏儿是不错。多少银子买来的啊?”

“不瞒您说,我可跑遍了三府十八县,好不容易挑来这两上顶尖的美人胚子……”人贩子一脸谄笑。鸨婆儿打断他说:“甭给我废话!我还不知价么。江北处处闹饥荒,两斗米就能换一个丫头!你呀,每个最多花了五两银子……”人贩子正要申辩,鸨婆儿伸手制止他:“我给你五十两!”人贩子大喜,深深一揖:“谢二奶奶!”鸨婆儿说:“拿上银子,走人吧!”丫头领着人贩子退下。鸨婆儿笑嘻嘻地望着小圆圆:“孩子,甭怕。从今往后,这就是你们家了。来,我领你们吃饭去!你们俩,先饱饱的吃上一顿,然后洗澡、换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嘿,好日子在后头哪……”鸨婆儿说着,一手牵一个,将小圆圆和另外一个女孩领入内室。

第三章  陈园园出道(四)

厅内摆着两排圃团,上面挨个坐着十几个小女孩,个个眉清目秀,每人都换上了漂亮衣裳。小圆圆坐在她们当中。鸨婆摇着绣扇,在她们当中走着说着:……咱们楼外楼是扬州城里上百年的老字号了,大江南北的公子哥儿,无不喜欢咱这的姑娘。知道人家怎么说吗?他们说啊,北京有个乾清宫,扬州有个楼外楼!呵呵呵……听着,咱这的姑娘,个个都是我从小养大的。我就是你们的亲娘!今儿起,我会教你们弹琴、唱曲,教你们音容笑貌,教你们梳头、上妆、穿衣、打扮,我会把你们调理成能歌善舞、艳名四播、人见人爱的名妓!到了

那时候,你们个个能穿金戴银,花钱如流水,富贵一生哪……

小圆圆和众女孩呆呆地看着鸨婆儿,对她的话似懂非懂。鸨儿突然正容道:“现在,甭管你们以前叫什么名,统统给我忘掉。连同你以前的爹妈、身世也一块给我忘掉!从今儿起,我就是你们的妈妈,我给你们一人起一个好听的艳名。喏,你——就叫‘寒玉’,重复一遍!”那女孩胆怯地重复着:“寒玉。”鸨婆儿满意地点头,再向前走:“你呐,就叫‘紫云’。”鸨婆儿再前走:你叫“彩凤”。

当鸨婆儿走到陈圆圆身边,刚要开口,小圆圆却抢先说:“我叫圆圆!”鸨儿一怔,正欲怒,再一想,竟然喜笑了:“嗯,这名儿不错,那你还是叫圆圆吧。”鸨儿将所有女孩都命名之后,走到她们中间:我再说一遍,孩子们,从今儿起,我就是你们的妈妈了。来啊,甜甜地叫声“妈妈”!女孩们参差不齐地叫:“妈妈。”

唯有小圆圆始终不开口。鸨儿看见了,走到她面前历声问:“圆圆,你为什么不叫?”“我有妈妈。”鸨婆儿怒道:“我说过,我就是你妈妈!快,叫妈妈!”小圆圆颤声说:“不,你不是我妈妈……我有妈妈。”“你叫不叫?”小圆圆倔犟地说:“不!”

鸨婆儿大怒,变戏法似的一抬手,从腰后抽出根竹板,劈手把圆圆拖到花厅中间。她冲女孩们吼道:“都看着,谁不听话,这就是样儿!”鸨婆儿话音刚落,手中的竹板就重重击下。她为了立威,当着众女孩的面痛打陈圆圆,竹板劈啪直响,所有的女孩们战栗不已。鸨婆儿一边打一边问:“你叫不叫?”小圆圆还是颤声说:“我有妈妈……”鸨婆儿继续痛打,直将小圆圆打得昏迷过去。鸨婆儿这才住手,喘吁地道:“来啊,把她绑到柴火间里,一直绑到她开口叫‘妈妈’为止!”应声出来一个护院汉子,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小圆圆提起来。

头破血流的陈圆圆被捆绑在柴火间里,已不知绑了多久。她垂头不动,似处于昏迷中。外面传进一阵细细的音乐,小圆圆闻声,渐渐抬起了头,眼睛发亮……

花厅一角,两个上了年纪的盲乐人拉着胡琴、吹着笛子。鸨儿正在训练女孩们如何步态娇美,如何笑出风情,如何抛媚眼儿。她拿捏做态地说:咱们姑娘家一行一止,都得要风情万种,让那些公子哥们看了垂涎三尺。瞧着,妈妈走几个美人台步……鸨婆儿从怀中扯出一条大红香巾,一摇一摆,娥娜多姿地走了起来。一边走一边说:喏,行如弱柳扶风,步步生莲。走着走着,蓦然回首,悄然一笑。啊?……忍怯佯低面,含羞半敛眉。“哥哥哎!奴家好不想你呀……”鸨婆儿尖着嗓子叫唤了一声。女孩们忍不住大笑。

鸨儿瞪女孩们一眼,笑声嘎然而止。“笑什么笑?这是做姑娘看家本事,指着它吃饭的!来,都走走试试。”鸨婆儿拿起一副竹板,随着板声数道:“笃、笃、笃,起――行如弱柳扶风,步步生莲。走着走着,蓦然回首,悄然一笑……”

女孩同时走起“美人台步”,却走得乱七八糟。鸨婆怒道:“停!怎么走的,长这么大连走路都不会么?再来!”女孩们退回去,随着鸨婆儿的竹板声重新走起“美人台步”……

女孩渐渐走得像样了。鸨婆儿的竹板嗒嗒一响,盲乐手换调奏乐。鸨婆儿唱一句小曲:“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唱!”女孩们跟着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

鸨婆儿又怒:“什么调儿?哭丧哪!这么唱法,客人全叫你们吓跑了!听着。”鸨婆儿再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声音果然优美甜蜜。女孩跟着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却怎么也唱不出鸨婆儿的音调来。鸨儿又急又怒,正要发火,猛听见隔壁传出准确而优美呤唱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鸨儿呆怔住,接着吃惊地朝柴火间望去。片刻,她叮嘱盲乐手:“们别停下,继续拉。”盲乐手更起劲地奏乐。鸨婆在音乐声中悄悄地朝柴火间走去。

小圆圆仍然绑在柱子上,她半闭眼儿,随着音乐吟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鸨儿来到她面前,听着听着,竟被这美丽的歌声感动了。突然问:“谁教你的?”小圆圆吃惊地睁开眼:“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