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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褚镖头在镖局子中也无过人之处,和林

震南并无特别交情,只是林震南心情激荡之下,忍不住落泪,

这些眼泪之中,其实气愤犹多于伤痛。

只见王夫人站在厅口,左手抱着金刀,右手指着天井,大

声斥骂:“下三滥的狗强盗,就只会偷偷摸摸的暗箭伤人,倘

若真是英雄好汉,就光明正大的到福威镖局来,咱们明刀明

枪的决一死战。这般鬼鬼祟祟的干这等鼠窃勾当,武林中有

谁瞧得起你?”林震南低声道:“娘子,瞧见了甚么动静?”一

面将褚镖头的尸体放在地下。

王夫人大声道:“就是没见到动静呀。这些狗贼,就怕了

我林家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右手握住金刀刀柄,在空中虚削

一圈,喝道:“也怕了老娘手中这口金刀!”忽听得屋角上有

人嘿嘿冷笑,嗤的一声,一件暗器激射而下,当的一声,打

在金刀的刀背之上。王夫人手臂一麻,拿捏不住,金刀脱手,

余势不衰,那刀直滚到天井中去。

林震南一声轻叱,青光一闪,已拔剑在手,双足一点,上

了屋顶,一招“扫荡群魔”,剑点如飞花般散了开来,疾向敌

人发射暗器之处刺到。他受了极大闷气,始终未见到敌人一

面,这一招竭尽平生之力,丝毫未留余地,哪知这一剑却刺

了个空,屋角边空荡荡地,哪里有半个人影?他矮身跃到了

东厢屋顶,仍不见敌人踪迹。

王夫人和林平之手提兵刃,上来接应。王夫人暴跳如雷,

大叫:“狗崽子,有种的便出来决个死战,偷偷摸摸的,是哪

一门不要脸的狗杂种?”向丈夫连问:“狗崽子逃去了?是怎

么样的家伙?”林震南摇了摇头,低声道:“别惊动了旁人。”

三个人又在屋顶寻览了一遍,这才跃入天井。林震南低声问

道:“是甚么暗器打了你的金刀?”王夫人骂道:“这狗崽子!

不知道!”三人在天井中一找,不见有何暗器,只见桂花树下

有无数极细的砖粒,散了一地,显而易见,敌人是用一小块

砖头打落了王夫人手中的金刀,小小一块砖头上竟发出如此

劲力,委实可畏可怖。

王夫人本在满口“狗崽子,臭杂种”的乱骂,见到这些

细碎的砖粒,气恼之情不由得转而为恐惧,呆了半晌,一言

不发的走进厢房,待丈夫和儿子跟着进来,便即掩上了房门,

低声道:“敌人武功甚是了得,咱们不是敌手,那便如何……

如何……”

林震南道:“向朋友求救,武林之中,患难相助,那也是

寻常之事。”王夫人道:“咱们交情深厚的朋友固然不少,但

武功高过咱夫妻的却没几个。比咱俩还差一点的,邀来了也

没用处。”林震南道:“话是不错,但人众主意多,邀些朋友

来商量商量,也是好的。”王夫人道:“也罢,你说该邀哪些

人?”林震南道:“就近的先邀,咱们先把杭州、南昌、广州

三处镖局中的好手调来,再把闽、浙、粤、赣四省的武林同

道邀上一些。”

王夫人皱眉道:“这么事急求救,江湖上传了开去,实是

大大堕了福威镖局的名头。”林震南忽道:“娘子,你今年三

十九岁罢?”王夫人啐道:“呸!这当儿还来问我的年纪?我

是属虎,你不知道我几岁吗?”林震南道:“我发帖子出去,便

说是给你做四十岁的大生日……”王夫人道:“为甚么好端端

给我添上一岁年纪?我还老得不够快么?”林震南摇头道:

“你几时老了?头上白发也还没一根。我说给你做生日,那么

请些至亲好友,谁也不会起疑。等到客人来了,咱们只拣相

好的暗中一说,那便跟镖局子的名头无损。”王夫人侧头想了

一会,道:“好罢,且由得你。那你送甚么礼物给我?”林震

南在她耳边低声道:“送一份大礼,明年咱们再生个大胖儿

子!”

王夫人呸的一声,脸上一红,啐道:“老没正经的,这当

儿还有心情说这些话。”林震南哈哈一笑,走进帐房,命人写

帖子去邀请朋友,其实他忧心忡忡,说几句笑话,不过意在

消减妻子心中的惊惧而已,心下暗忖:“远水难救近火,多半

便在今晚,镖局中又会有事发生,等到所邀的朋友们到来,不

知世上还有没有福威镖局?”

他走到帐房门前,只见两名男仆脸上神色十分惊恐,颤

声道:“总……总……镖头……这……这不好了。”林震南道:

“怎么啦?”一名男仆道:“刚才帐房先生叫林福去买棺材,他

……他……出门刚走到东小街转角,就倒在地上死了。”林震

南道:“有这等事?他人呢?”那男仆道:“便倒在街上。”林

震南道:“去把他尸首抬来。”心想:“光天化日之下,敌人竟

在闹市杀人,当真是胆大妄为之极。”那两名男仆道:“是……

是……”却不动身。林震南道:“怎么了?”一名男仆道:“请

总镖头去看……看……”

林震南情知又出了古怪,哼的一声,走向大门,只见门

口三名镖师、五名趟子手望着门外,脸色灰白,极是惊惶。林

震南道:“怎么了?”不等旁人回答,已知就里,只见大门外

青石板上,淋淋漓漓的鲜血写着六个大字:“出门十步者死”。

离门约莫十步之处,画着一条宽约寸许的血线。

林震南问道:“甚么时候写的,难道没人瞧见么?”一名

镖师道:“刚才林福死在东小街上,大家拥了过去看,门前没

人,就不知谁写了,开这玩笑!”林震南提高嗓子,朗声说道:

“姓林的活得不耐烦了,倒要看看怎地出门十步者死!”大踏

步走出门去。

两名镖师同时叫道:“总镖头!”林震南将手一挥,径自

迈步跨过了血线,瞧那血字血线,兀自未干,伸足将六个血

字擦得一片模糊,这才回进大门,向三名镖师道:“这是吓人

的玩意儿,怕他甚么?三位兄弟,便请去棺材铺走一趟,再

到西城天宁寺,去请班和尚来作几日法事,超度亡魂,驱除

瘟疫。”

三名镖师眼见总镖头跨过血线,安然无事,当下答应了,

整一整身上兵刃,并肩走出门去。林震南望着他们过了血线,

转过街角,又待了一会,这才进内。

他走进帐房,向帐房黄先生道:“黄夫子,请你写几张帖

子,是给夫人做寿的,邀请亲友们来喝杯寿酒。”黄先生道:

“是,不知是哪一天?”忽听得脚步声急,一人奔将进来,林

震南探头出去,听得砰的一声,有人摔倒在地。林震南循声

抢过去,见是适才奉命去棺材铺三名镖头中的狄镖头,身子

尚在扭动。林震南伸手扶起,忙问:“狄兄弟,怎么了?”狄

镖头道:“他们死了,我……我逃了回来。”林震南道:“敌人

怎么样子?”狄镖头道:“不……不知……不知……”一阵痉

挛,便即气绝。

片刻之间,镖局中人人俱已得讯。王夫人和林平之都从

内堂出来,只听得每个人口中低声说的都是“出门十步者

死”这六个字。林震南道:“我去把那两位镖师的尸首背回来。”

帐房黄先生道:“总……总镖头……去不得,重赏之下,必有

勇夫。谁……谁去背回尸首,赏三十两银子。”他说了三遍,

却无一人作声。王夫人突然叫道:“咦,平儿呢?平儿,平儿!”

最后一声已叫得甚是惶急。众人跟着都呼喊起来:“少镖头,

少镖头!”

忽听得林平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在这里。”众人大

喜,奔到门口,只见林平之高高的身形正从街角转将出来,双

肩上各负一具尸身,正是死在街上的那两名镖师。林震南和

王夫人双双抢出,手中各挺兵刃,过了血线,护着林平之回

来。

众镖师和趟子手齐声喝彩:“少镖头少年英雄,胆识过

人!”

林震南和王夫人心下也十分得意。王夫人埋怨道:“孩子,

做事便这么莽撞!这两位镖头虽是好朋友,然而总是死了,不

值得冒这么大的危险。”

林平之笑了笑,心下说不出的难过:“都为了我一时忍不

住气,杀了一人,以致这许多人为我而死。我若再贪生怕死,

何以为人?”

忽听得后堂有人呼唤起来:“华师傅怎地好端端的也死

了?”

林震南喝问:“怎么啦?”局中的管事脸色惨白,畏畏缩

缩的过来,说道:“总镖头,华师傅从后门出去买菜,却死在

十步之外。后门口也有这……这六个血字。”那华师傅是镖局

中的厨子,烹饪功夫着实不差,几味冬瓜盅、佛跳墙、糟鱼、

肉皮馄饨,驰誉福州,是林震南结交达官富商的本钱之一。林

震南心头又是一震,寻思:“他只是寻常一名厨子,并非镖师、

趟子手。江湖道的规矩,劫镖之时,车夫、轿夫、骡夫、挑

夫,一概不杀。敌人下手却如此狠辣,竟是要灭我福威镖局

的满门么?”向众人道:“大家休得惊慌。哼,这些狗强盗,就

只会趁人不防下手。你们大家都亲眼见到的,刚才少镖头和

我夫妇明明走出了大门十步之外,那些狗强盗又敢怎样?”

众人唯唯称是,却也无一人敢再出门一步。林震南和王

夫人愁眉相对,束手无策。

当晚林震南安排了众镖师守夜,哪知自己仗剑巡查之时,

见十多名镖师竟是团团坐在厅上,没一人在外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