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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众镖师

见到总镖头,都讪讪的站起身来,却仍无一人移动脚步。林

震南心想敌人实在太强,局中已死了这样多人,自己始终一

筹莫展,也怪不得众人胆怯,当下安慰了几句,命人送酒菜

来,陪着众镖师在厅上喝酒。众人心头烦恼,谁也不多说话,

只喝那闷酒,过不多时,便已醉倒了数人。

次日午后,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骑马从镖局中奔了出

去。林震南一查,原来是五名镖师耐不住这局面,不告而去。

他摇头叹道:“大难来时各自飞。姓林的无力照顾众位兄弟,

大家要去便去罢。”余下众镖师有的七张八嘴,指斥那五人太

没义气;有几人却默不作声,只是叹气,暗自盘算:“我怎么

不走?”

傍晚时分,五匹马又驮了五具尸首回来。这五名镖师意

欲逃离险地,反而先送了性命。

林平之悲愤难当,提着长剑冲出门去,站在那条血线的

三步之外,朗声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姓余的四

川人,是我林平之杀的,可跟旁人毫不相干。要报仇,尽管

冲着林平之来好了,千刀万剐,死而无怨,你们一而再,再

而三的杀害良善,算是甚么英雄好汉?我林平之在这里,有

本事尽管来杀!不敢现身便是无胆匪类,是乌龟忘八羔子!”

他越叫越大声,解开衣襟,袒露了胸膛,拍胸叫道:“堂堂男

儿,死便死了,有种的便一刀砍过来,为甚么连见我一面也

不敢?没胆子的狗崽子,小畜生!”

他红了双眼,拍胸大叫,街上行人远远瞧着,又有谁敢

走近镖局观看。

林震南夫妇听到儿子叫声,双双抢到门外。他二人这几

日来心中也是别扭得狠了,满腔子的恼恨,真连肚子也要气

炸,听得林平之如此向敌人叫阵,也即大声喝骂。

众镖师面面相觑,都佩服他三人胆气,均想:“总镖头英

雄了得,夫人是女中丈夫,那也罢了。少镖头生得大姑娘似

的,居然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向敌人喝骂,当真了不起!”

林震南等三人骂了半天,四下里始终鸦雀无声。林平之

叫道:“甚么出门十步者死,我偏偏再多走几步,瞧你们又怎

么奈何我?”说道向外跨了几步,横剑而立,傲视四方。

王夫人道:“好啦,狗强盗欺善怕恶,便是不敢惹我孩儿。”

拉着林平之的手,回进大门。林平之兀自气得全身发抖,回

入卧室之后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榻上,放声大哭。林震南抚

着他头,说道:“孩儿,你胆子不小,不愧是我林家的好男儿,

敌人就是不敢露面,咱们又有甚么法子?你且睡一阵。”

林平之哭了一会,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吃过晚饭后,听

得父亲和母亲低声说话,却是局中有几名镖师异想天开,要

从后园中挖地道出去,通过十步之外的血线逃生,否则困在

镖局子中,早晚送了性命。王夫人冷笑道:“他们要挖地道,

且由得他们。只怕……只怕……哼!”林震南父子都明白她话

中之意,那是说只怕便跟那五名骑马逃命的镖师一般,徒然

提早送了性命。林震南沉吟道:“我去瞧瞧,倘若这是条生路,

让大伙儿去了也好。”他出去一会,回进房来,说道:“这些

人只嘴里说得热闹,可是谁也不敢真的动手挖掘。”当晚三人

一早便睡了。镖局中人人都是打着听天由命的念头,也不再

有甚么人巡查守夜。

林平之睡到中夜,忽觉有人轻拍自己肩头,他一跃而起,

伸手去抽枕底长剑,却听母亲的声音说道:“平儿,是我。你

爹出去了半天没回来,咱们找找他去。”林平之吃了一惊:

“爹到哪里去了?”王夫人道:“不知道!”

二人手提兵刃,走出房来,先到大厅外一张,只见厅中

灯烛明亮,十几名镖师正在掷骰子赌博。大家提心吊胆的过

了数日,都觉反正无能为力,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王夫人

打个手势,转身便去,母子俩到处找寻,始终不见林震南的

影踪,二人心中越来越惊,却不敢声张,局中人心惶惶之际,

一闻总镖头失踪,势必乱得不可收拾。两人寻到后进,林平

之忽听得左首兵器间发出喀的一声轻响,窗格上又有灯光透

出。他纵身过去,伸指戳破窗纸,往里一望,喜呼:“爹爹,

原来你在这里。”

林震南本来弯着腰,脸朝里壁,闻声回过头来。林平之

见到父亲脸上神情恐怖之极,心中一震,本来满脸喜色登时

僵住了,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王夫人推开室门,闯了进去,只见满地是血,三张并列

的长凳上卧着一人,全身赤裸,胸膛肚腹均已剖开,看这死

尸之脸,认得是霍镖头,他日间和四名镖头一起乘马逃去,却

被马匹驮了死尸回来。林平之也走进了兵器间,反手带上房

门。林震南从死人胸膛中拿起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心,说道:

“一颗心给震成了八九片,果然是……果然是……”王夫人接

口道:“果然是青城派的‘摧心掌’!”林震南点了点头,默然

不语。

林平之这才明白,父亲原来是在剖尸查验被害各人的死

因。

林震南放回人心,将死尸裹入油布,抛在墙角,伸手在

油布上擦干了血迹,和妻儿回入卧房,说道:“对头确是青城

派的高手。娘子,你说该怎么办?”

林平之气愤愤的道:“此事由孩儿身上而起,孩儿明天再

出去叫阵,和他决一死战。倘若不敌,给他杀死,也就是了。”

林震南摇头道:“此人一掌便将人心震成八九块,死者身体之

外却不留半点伤痕,此人武功之高,就在青城派中,也是数
一数二的人物,他要杀你,早就杀了。我瞧敌人用心阴狠,决

不肯爽爽快快将咱一家三口杀了。”林平之道:“他要怎样?”

林震南道:“这狗贼是猫捉老鼠,要玩弄个够,将老鼠吓得心

胆俱裂,自行吓死,他方快心意。”林平之怒道:“哼,这狗

贼竟将咱们福威镖局视若无物。”

林震南道:“他确是将福威镖局视若无物。”林平之道:

“说不定他是怕了爹爹的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否则为甚么始终

不敢明剑明枪的交手,只是趁人不备,暗中害人?”林震南摇

头道:“平儿,爹爹的辟邪剑法用以对付黑道中的盗贼,那是

绰绰有余,但此人的摧心掌功夫,实是远远胜过了你爹爹。我

……我向不服人,可是见了霍镖头的那颗心,却是……却是

……唉!”林平之见父亲神情颓丧,和平时大异,不敢再说甚

么。

王夫人道:“既然对头厉害,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便暂

且避他一避。”林震南点头道:“我也这么想。”王夫人道:

“咱们连夜动身去洛阳,好在已知道敌人来历,君子报仇,十

年未晚。”林震南道:“不错!岳父交友遍天下,定能给咱们

拿个主意。收拾些细软,这便动身。”林平之道:“咱们一走,

丢下镖局中这许多人没人理会,那可如何是好?”林震南道:

“敌人跟他们无冤无仇,咱们一走,镖局中的众人反而太平无

事了。”

林平之心道:“爹爹这话有理,敌人害死镖局中这许多人,

其实只是为了我一人。我脱身一走,敌人决不会再和这些镖

师、趟子手为难。”当下回到自己房中收拾。心想说不定敌人

一把火便将镖局烧个精光,看着一件件衣饰玩物,只觉这样

舍不得,那件丢不下,竟打了老大两个包裹,兀自觉得留下

东西太多,左手又取过案上一只玉马,右手卷了张豹皮,那

是从他亲手打死的花豹身上剥下来的,背负包裹,来到父母

房中。

王夫人见了不禁好笑,说道:“咱们是逃难,可不是搬家,

带这许多劳甚子干么?”林震南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心想:

“我们虽是武学世家,但儿子自小养尊处优,除了学过一些武

功之外,跟寻常富贵人家的纨裤子弟也没甚么分别,今日猝

逢大难,仓皇应变,却也难怪得他。”不由得爱怜之心,油然

而生,说道:“你外公家里甚么东西都有,不必携带太多物件。

咱们只须多带些黄金银两,值钱的珠宝也带一些。此去到江

西、湖南、湖北都有分局,还怕路上讨饭么?包裹越轻越好,

身上轻一两,动手时便灵便一分。”林平之无奈,只得将包裹

放下。

王夫人道:“咱们骑马从大门光明正大的冲出去,还是从

后门悄悄溜出去?”

林震南坐在太师椅上,闭起双目,将旱烟管抽得呼呼直

响,过了半天,才睁开眼来,说道:“平儿,你去通知局中上

下人等,大家收拾收拾,天明时一齐离去。叫帐房给大家分

发银两。待瘟疫过后,大家再回来。”林平之应道:“是!”心

下好生奇怪,怎地父亲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王夫人道:“你说

要大家一哄而散?这镖局子谁来照看?”林震南道:“不用看

了,这座闹鬼的凶宅,谁敢进来送死?再说,咱三人一走,余

下各人难道不走?”当下林平之出房传讯,局中登时四下里都

乱了起来。

林震南待儿子出房,才道:“娘子,咱父子换上趟子手的

衣服,你就扮作个仆妇,天明时一百多人一哄而散,敌人武

功再高,也不过一两个人,他又去追谁好?”王夫人拍掌赞道:

“此计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