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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不一日到了衡山,一进城,便见街上来来去去的甚多江

湖汉子,林平之只怕撞到方人智等人,低下了头,径去投店。

哪知连问了数家,都已住满了。店小二道:“再过三天,便是

刘大爷金盆洗手的好日子,小店住满了贺客,你家到别处问

问罢!”

林平之只得往僻静的街道上找去,又找了三处客店,才

寻得一间小房,寻思:“我虽然涂污了脸,但方人智那厮甚是

机灵,只怕还是给他认了出来。”到药店中买了三张膏药,贴

在脸上,把双眉拉得垂了下来,又将左边嘴角拉得翻了上去,

露出半副牙齿,在镜中一照,但见这副尊容说不出的猥琐,自

己也觉可憎之极;又将那装满金银珠宝的大包裹贴肉缚好,再

在外面罩上布衫,微微弯腰,登时变成了一个背脊高高隆起

的驼子,心想:“我这么一副怪模样,便爹妈见了也认我不出,

那是再也不用担心了。”

吃了一碗排骨大面,便到街上闲荡,心想最好能撞到父

母,否则只须探听到青城派的一些讯息,也是大有裨益。走

了半日,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他在街边买了个洪油斗

笠,戴在头上,眼见天边黑沉沉地,殊无停雨之象,转过一

条街,见一间茶馆中坐满了人,便进去找了个座头。茶博士

泡了壶茶,端上一碟南瓜子、一碟蚕豆。

他喝了杯茶,咬着瓜子解闷,忽听有人说道:“驼子,大

伙儿坐坐行不行?”那人也不等林平之回答,大刺刺便坐将下

来,跟着又有两人打横坐下。

林平之初时浑没想到那人是对自己说话,一怔之下,才

想到“驼子”乃是自己,忙陪笑道:“行,行!请坐,请坐!”

只见这三人都身穿黑农,腰间挂着兵刃。

这三条汉子自顾自的喝茶聊天,再也没去理会林平之。一

个年轻汉子道:“这次刘三爷金盆洗手,场面当真不小,离正

日还有三天,衡山城里就已挤满了贺客。”另一个瞎了一只眼

的汉子道:“那自然啦。衡山派自身已有多大的威名,再加五

岳剑派联手,声势浩大,哪一个不想跟他们结交结交?再说,

刘正风刘三爷武功了得,三十六手‘回风落雁剑’,号称衡山

派第二把高手,只比掌门人莫大先生稍逊一筹。平时早有人

想跟他套交情了。只是他一不做寿,二不娶媳,三不嫁女,没

这份交情好套。这一次金盆洗手的大喜事,武林群豪自然闻

风而集。我看明后天之中,衡山城中还有得热闹呢。”

另一个花白胡子道:“若说都是来跟刘正风套交情,那倒

不见得,咱哥儿三个就并非为此而来,是不是?刘正风金盆

洗手,那是说从今而后,再也不出拳动剑,决不过问武林中

的是非恩怨,江湖上算是没了这号人物。他既立誓决不使剑,

他那三十六路‘回风落雁剑’的剑招再高,又有甚么用处?一

个会家子金盆洗手,便跟常人无异,再强的高手也如废人了。

旁人跟他套交情,又图他个甚么?”那年轻人道:“刘三爷今

后虽然不再出拳使剑,但他总是衡山派中坐第二把交椅的人

物。交上了刘三爷,便是交上了衡山派,也便是交上了五岳

剑派哪!”那姓彭的花白胡子冷笑道:“结交五岳剑派,你配

么?”

那瞎子道:“彭大哥,话可不是这么说。大家在江湖上行

走,多一个朋友不多,少一个冤家不少。五岳剑派虽然武艺

高,声势大,人家可也没将江湖上的朋友瞧低了。他们倘若

真是骄傲自大,不将旁人放在眼里,怎么衡山城中,又有这

许多贺客呢?”

那花白胡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才轻声

道:“多半是趋炎附势之徒,老子瞧着心头有气。”

林平之只盼这三人不停谈下去,或许能听到些青城派的

讯息,哪知这三人话不投机,各自喝茶,却不再说话了。

忽听得背后有人低声说道:“王二叔,听说衡山派这位刘

三爷还只五十来岁,正当武功鼎盛的时候,为甚么忽然要金

盆洗手?那不是辜负了他这一副好身手吗?”一个苍老的声音

道:“武林中人金盆洗手,原因很多。倘若是黑道上的大盗,

一生作的孽多,洗手之后,这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算

是从此不干了,那一来是改过迁善,给儿孙们留个好名声;二

来地方上如有大案发生,也好洗脱了自己嫌疑。刘三爷家财

富厚,衡山刘家已发了几代,这一节当然跟他没有干系。”另

一人道:“是啊,那是全不相干。”

那王二叔道:“学武的人,一辈子动刀动枪,不免杀伤人

命,多结冤家。一个人临到老来,想到江湖上仇家众多,不

免有点儿寝食不安,像刘三爷这般广邀宾客,扬言天下,说

道从今而后再也不动刀剑了,那意思是说,他的仇家不必担

心他再去报复,却也盼他们别再来找他麻烦。”那年轻人道:

“王二叔,我瞧这样干很是吃亏。”那王二叔道:“为甚么吃亏?”

那年轻人道:“刘三爷固然是不去找人家了,人家却随时可来

找他。如果有人要害他性命,刘三爷不动刀动剑,岂不是任

人宰割,没法还手么?”那王二叔笑道:“后生家当真没见识。

人家真要杀你,又哪有不还手的?再说,像衡山派那样的声

势,刘三爷那样高的武功,他不去找人家麻烦,别人早已拜

神还愿、上上大吉了,哪里有人吃了狮子心、豹子胆,敢去

找他老人家的麻烦?就算刘三爷他自己不动手,刘门弟子众

多,又有哪一个是好惹的?你这可真叫做杞人忧天了。”

坐在林平之对面的花白胡子自言自语:“强中更有强中
手,能人之上有能人。又有谁敢自称天下无敌?”他说的声音

甚低,后面二人没有听见。

只听那王二叔又道:“还有些开镖局子的,如果赚得够了,

急流勇退,乘早收业,金盆洗手,不再在刀头上找这卖命钱,

也算得是聪明见机之举。”这几句话钻入林平之耳中,当真惊

心动魄,心想:“我爹爹倘若早几年便急流勇退,金盆洗手,

却又如何?”

只听那花白胡子又在自言自语:“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

难免阵上亡。可是当局者迷,这‘急流勇退’四个字,却又

谈何容易?”那瞎子道:“是啊,因此这几天我老是听人家说:

‘刘三爷的声名正当如日中天,突然急流勇退,委实了不起,

令人好生钦佩’。”

突然间左首桌上有个身穿绸衫的中年汉子说道:“兄弟日

前在武汉三镇,听得武林中的同道说起,刘三爷金盆洗手,退

出武林,实有不得已的苦衷。”那瞎子转身道:“武汉的朋友

们却怎样说,这位朋友可否见告?”那人笑了笑,说道:“这

种话在武汉说说不打紧,到得衡山城中,那可不能随便乱说

了。”另一个矮胖子粗声粗气的道:“这件事知道的人着实不

少,你又何必装得莫测高深?大家都在说,刘三爷只因为武

功太高,人缘太好,这才不得不金盆洗手。”

他说话声音很大,茶馆中登时有许多眼光都射向他的脸

上,好几个人齐声问道:“为甚么武功太高,人缘太好,便须

退出武林,这岂不奇怪?”

那矮胖汉子得意洋洋的道:“不知内情的人自然觉得奇

怪,知道了却毫不希奇了。”有人便问:“那是甚么内情?”那

矮胖子只是微笑不语。隔着几张桌子的一个瘦子冷冷的道:

“你们多问甚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信口胡吹。”那矮胖

汉子受激不过,大声道:“谁说我不知道了?刘三爷金盆洗手,

那是为了顾全大局,免得衡山派中发生门户之争。”

好几人七张八嘴的道:“甚么顾全大局?”“甚么门户之

争?”“难道他们师兄弟之间有意见么?”

那矮胖子道:“外边的人虽说刘三爷是衡山派的第二把高

手,可是衡山派自己,上上下下却都知道,刘三爷在这三十

六路‘回风落雁剑’上的造诣,早已高出掌门人莫大先生很

多。莫大先生一剑能刺落三头大雁,刘三爷一剑却能刺落五

头。刘三爷门下的弟子,个个又胜过莫大先生门下的。眼下

形势已越来越不对,再过得几年,莫大先生的声势一定会给

刘三爷压了下去,听说双方在暗中已冲突过好几次。刘三爷

家大业大,不愿跟师兄争这虚名,因此要金盆洗手,以后便

安安稳稳做他的富家翁了。”

好几人点头道:“原来如此。刘三爷深明大义,很是难得

啊。”又有人道:“那莫大先生可就不对了,他逼得刘三爷退

出武林,岂不是削弱了自己衡山派的声势?”那身穿绸衫的中

年汉子冷笑道:“天下事情,哪有面面都顾得周全的?我只要

坐稳掌门人的位子,本派声势增强也好,削弱也好,那是管

他娘的了。”

那矮胖子喝了几口茶,将茶壶盖敲得当当直响,叫道:

“冲茶,冲茶!”又道:“所以哪,这明明是衡山派中的大事,

各门各派中都有贺客到来,可是衡山派自己……”

他说到这里,忽然间门口伊伊呀呀的响起了胡琴之声,有

人唱道:“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嗓门拉得长

长的,声音甚是苍凉。众人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张板桌旁

坐了一个身材瘦长的老者,脸色枯槁,披着一件青布长衫,洗

得青中泛白,形状甚是落拓,显是个唱戏讨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