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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从怀中掏出

琴谱,离座而起,双手奉上,说道:“大庄主请观。”

黄钟公欠身接过,说道:“《广陵散》绝响于人间已久,

今日得睹古人名谱,实是不胜之喜,只是……只是不知

……”言下似乎是说,却又如何得知这确是《广陵散》真谱,

并非好事之徒伪造来作弄人的。他随手翻阅,说道:“唔,曲

子很长啊。”从头自第一页看起,只瞧得片刻,脸上便已变色。

他右手翻阅琴谱,左手五根手指在桌上作出挑捻按捺的

抚琴姿式,赞道:“妙极!和平中正,却又清绝幽绝。”翻到

第二页,看了一会,又赞:“高量雅致,深藏玄机,便这么神

游琴韵,片刻之间已然心怀大畅。”

黑白子眼见黄钟公只看到第二页,便已有些神不守舍,只

怕他这般看下去,几个时辰也不会完,当下插口道:“这位风

少侠和华山派的一位童兄到来·说到梅庄之中,若有人能胜

得他的剑法……”黄钟公道:“嗯,定须有人能胜得他的剑法,

他才肯将这套《广陵散》借我抄录,是也不是?”黑白子道:

“是啊,我们三个都败下阵来,若非大哥出马,我孤山梅庄,

嘿嘿……”黄钟公淡淡一笑,道:“你们既然不成,我也不成

啊。”黑白子道:“我们三个怎能和大哥相比?”黄钟公道:

“老了,不中用啦。”

令狐冲站起身来,说道:“大庄主道号‘黄钟公’,自是

琴中高手。此谱虽然难得,却也不是甚么不传之秘,大庄主

尽管留下抄录,三日之后,晚辈再来取回便是。”

黄钟公和黑白子都是一愕。黑白子在棋室之中,见向问

天大卖关子,一再刁难,将自己引得心痒难搔,却料不到这

风二中却十分慷慨。他是善弈之人,便想令狐冲此举必是布

下了陷阱,要引黄钟公上当,但又瞧不出破绽。黄钟公道:

“无功不受禄。你我素无渊源,焉可受你这等厚礼?二位来到

敝庄,到底有何见教,还盼坦诚相告。”

令狐冲心想:“到底向大哥同我到梅庄来是甚么用意,他

来此之前,一字未提。推想起来,自必是求四位庄主替我疗

伤,但他所作安排处处透着十分诡秘,这四位庄主又均是异

行特立之士,说不定不能跟他们明言。反正我确不知向大哥

来此有何所求,我直言相告,并非有意欺人。”便道:“晚辈

是跟随童大哥前来宝庄,实不相瞒,踏入宝庄之前,晚辈既

未得闻四位庄主的大名,亦不知世上有‘孤山梅庄’这座庄

子。”顿了一顿,又道:“这自是晚辈孤陋寡闻,不识武林中

诸位前辈高人,二位庄主莫怪。”

黄钟公向黑白子瞧了一眼,脸露微笑,说道:“风少侠说

得极是坦诚,老朽多谢了。老朽本来十分奇怪,我四兄弟隐

居临安,江湖上极少人知,五岳剑派跟我兄弟更素无瓜葛,怎

地会寻上门来?如此说来,风少侠确是不知我四人的来历了?”

令狐冲道:“晚辈甚是惭愧,还望二位庄主指教。适才说

甚么‘久仰四位庄主大名’,其实……其实……是……”

黄钟公点了点头,道:“黄钟公、黑白子甚么的,都是我

们自己取的外号,我们原来的姓名早就不用了。少侠从来不

曾听见过我们四人的名头,原是理所当然。”右手翻动琴谱,

问道:“这部琴谱,你是诚心借给老朽抄录?”令狐冲道:“正

是。只因这琴谱是童大哥所有,晚辈才说相借,否则的话,前

辈尽管取去便是,宝剑赠烈士,那也不用赐还了。”黄钟公

“哦”了一声,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黑白子道:“你将

琴谱借给我大哥,那位童兄可答允么?”令狐冲道:“童大哥

与晚辈是过命的交情,他为人慷慨豪迈,既是在下答应了的,

再大的事,他也不会介意。”黑白子点了点头。

黄钟公道:“风少侠一番好意,老朽深实感谢。只不过此

事既未得到童兄亲口允诺,老朽毕竟心中不安。那位童兄言

道,要得琴谱,须得本庄有人胜过你的剑法,老朽可不能白

占这个便宜。咱们便来比划几招如何?”

令狐冲寻思:“刚才二庄主言道:‘我们三个怎能和大哥

相比’,那么这位大庄主的武功,自当在他三人之上。三位庄

主武功卓绝,我全仗风太师叔所传剑法才占了上风,若和大

庄主交手,未必再能获胜,没来由的又何苦自取其辱?就算

我胜得了他,又有甚么好处?”便道:“童大哥一时好事,说

这等话,当真令晚辈惭愧已极。四位庄主不责狂妄,晚辈已

十分感激,如何再敢和大庄主交手?”

黄钟公微笑道:“你这人甚好,咱们较量几招,点到为止,

又有甚么干系?”回头从壁上摘下一杆玉箫,交给令狐冲,说

道:“你以箫作剑,我则用瑶琴当作兵刃。”从床头几上捧起

一张瑶琴,微微一笑,说道:“我这两件乐器虽不敢说价值连

城,却也是难得之物,总不成拿来砸坏了?大家装模作样的

摆摆架式罢了。”

令狐冲见那箫通身碧绿,竟是上好的翠玉,近吹口处有

几点朱斑,殷红如血,更映得玉箫青翠欲滴。黄钟公手中所

持瑶琴颜色暗旧,当是数百年甚至是千年以上的古物,这两

件乐器只须轻轻一碰,势必同时粉碎,自不能以之真的打斗,

眼见无可再推,双手横捧玉箫,恭恭敬敬的道:“请大庄主指

点。”

黄钟公道:“风老先生一代剑豪,我向来十分佩服,他老

人家所传剑法定是非同小可。风少侠请!”令狐冲提起箫来,

轻轻一挥,风过箫孔,发出几下柔和的乐音。黄钟公右手在

琴弦上拨了几下,琴音响处,琴尾向令狐冲右肩推来。

令狐冲听到琴音,心头微微一震,玉箫缓缓点向黄钟公

肘后。瑶琴倘若继续撞向自己肩头,他肘后穴道势必先被点

上。黄钟公倒转瑶琴,向令狐冲腰间砸到,琴身递出之时,又

是拨弦发声。令狐冲心想:“我若以玉箫相格,两件名贵乐器

一齐撞坏。他为了爱惜乐器,势必收转瑶琴。但如此打法,未

免迹近无赖。”当下玉箫转了个弧形,点向对方腋下。黄钟公

举琴封挡,令狐冲玉箫便即缩回。黄钟公在琴上连弹数声,乐

音转急。

黑白子脸色微变,倒转着身子退出琴堂,随手带上了板

门。

他知道黄钟公在琴上拨弦发声,并非故示闲暇,却是在

琴音之中灌注上乘内力,用以扰乱敌人心神,对方内力和琴

音一生共鸣,便不知不觉的为琴音所制。琴音舒缓,对方出

招也跟着舒缓;琴音急骤,对方出招也跟着急骤。但黄钟公

琴上的招数却和琴音恰正相反。他出招快速而琴音加倍悠闲,

对方势必无法挡架。黑白子深知黄钟公这门功夫非同小可,生

怕自己内力受损,便退到琴堂之外。

他虽隔着一道板门,仍隐隐听到琴声时缓时急,忽尔悄

然无声,忽尔铮然大响,过了一会,琴声越弹越急。黑白子

只听得心神不定,呼吸不舒,又退到了大门外,再将大门关

上。琴音经过两道门的阻隔,已几不可闻,但偶而琴音高亢,

透了几声出来,仍令他心跳加剧。伫立良久,但听得琴音始

终不断,心下诧异:“这姓风少年剑法固然极高,内力竟也如

此了得。怎地在我大哥‘七弦无形剑’久攻之下,仍能支持

得住?”

正凝思间,秃笔翁和丹青生二人并肩而至。丹青生低声

问道:“怎样?”黑白子道:“已斗了很久,这少年还在强自支

撑。我担心大哥会伤了他的性命。”丹青生道:“我去向大哥

求个情,不能伤了这位好朋友。”黑白子摇头道:“进去不得。”

便在此时,琴音铮铮大响,琴音响一声,三个人便退出

一步,琴音连响五下,三个人不由自主的退了五步。秃笔翁

脸色雪白,定了定神,才道:“大哥这‘六丁开山’无形剑法

当真厉害。这六音连续狠打猛击,那姓风的如何抵受得了?”

言犹未毕,只听得又是一声大响,跟着拍拍数响,似是

断了好几根琴弦。

黑白子等吃了一惊,推开大门抢了进去,又再推开琴堂

板门,只见黄钟公呆立不语,手中瑶琴七弦皆断,在琴边垂

了下来。令狐冲手持玉箫,站在一旁,躬身说道:“得罪!”显

而易见,这番比武又是黄钟公输了。

黑白子等三人尽皆骇然。三人深知这位大哥内力浑厚,实

是武林中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不料仍折在这华山派少年手中,

若非亲见,当真难信。

黄钟公苦笑道:“风少侠剑法之精,固是老朽生平所仅见,

而内力造诣竟也如此了得,委实可敬可佩。老朽的‘七弦无

形剑’,本来自以为算得是武林中的一门绝学,哪知在风少侠

手底竟如儿戏一般。我们四兄弟隐居梅庄,十余年来没涉足

江湖,嘿嘿,竟然变成了井底之蛙。”言下颇有凄凉之意。令

狐冲道:“晚辈勉力支撑,多蒙前辈手下留情。”黄钟公长叹

一声,摇了摇头,颓然坐倒,神情萧索。

令狐冲见他如此,意有不忍,寻思:“向大哥显是不欲让

他们知晓我内力已失,以免他们知悉我受伤求治,便生障碍。

但大丈夫光明磊落,我不能占他这个便宜。”便道:“大庄主,

有一事须当明言。我所以不怕你琴上所发出的无形剑气,并

非由于我内力高强,而是因为晚辈身上实是一无内力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