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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黄钟公一怔,站起身来,说道:“甚么?”令狐冲道:“晚

辈多次受伤,内力尽失,是以对你琴音全无感应。”黄钟公又

惊又喜,颤声问道:“当真?”令狐冲道:“前辈如果不信,一

搭晚辈脉搏便知。”说着伸出了右手。

黄钟公和黑白子都大为奇怪,心想他来到梅庄,虽非明

显为敌,终究不怀好意,何以竟敢坦然伸手,将自己命脉交

于人手?倘若黄钟公借着搭脉的因头,扣住他手腕上穴道,那

他便有天大的本事,也已无从施展,只好任由宰割了。黄钟

公适才运出“六丁开山”神技,非但丝毫奈何不了令狐冲,而

且最后七弦同响,内力催到顶峰,竟致七弦齐断,如此大败,

终究心有不甘,寻思:“你若引我手掌过来,想反扣我穴道,

我就再跟你一拚内力便了。”当即伸出右手,缓缓向令狐冲右

手腕脉上搭去。他这一伸手之中,暗藏“虎爪擒拿手”、“龙

爪功”、“小十八拿”的三门上乘擒拿手法,不论对方如何变

招,他至多抓不住对方手腕,却决不致为对方所乘,不料五

根手指搭将上去,令狐冲竟然一动不动,毫无反击之象。

黄钟公刚感诧异,便觉令狐冲脉搏微弱,弦数弛缓,确

是内力尽失。他一呆之下,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我可上了你当啦,上了你老弟的当啦!”他口中虽

说自己上当,神情却是欢愉之极。

他那“七弦无形剑”只是琴音,声音本身自不能伤敌,效

用全在激发敌人内力,扰乱敌招,对手内力越强,对琴音所

起感应也越加厉害,万不料令狐冲竟然半点内力也无,这

“七弦无形剑”对他也就毫无效验。黄钟公大败之余,心灰意

冷,待得知悉所以落败,并非由于自己苦练数十年的绝技不

行,忍不住大喜若狂。他抓住了令狐冲的手连连摇晃,笑道:

“好兄弟,好兄弟!你为甚么要将这秘密告知老夫?”

令狐冲笑道:“晚辈内力全失,适才比剑之时隐瞒不说,

已不免存心不良,怎可相欺到底?前辈对牛弹琴,恰好碰上

了晚辈牛不入耳。”

黄钟公捋须大笑,说道:“如此说来,老朽的‘七弦无形

剑’倒还不算是废物,我只怕‘七弦无形剑’变成了‘断弦

无用剑’呢,哈哈,哈哈!”

黑白子道:“风少侠,你坦诚相告,我兄弟俱都感激。但

你岂不知自泄弱点,我兄弟若要取你性命,已是易如反掌?你

剑法虽高,内力全无,终不能和我等相抗。”

令狐冲道:“二庄主此言不错。晚辈知道四位庄主是英雄

豪杰,这才明言。”

黄钟公点头道:“甚是,甚是。风兄弟,你来到敝庄有何

用意,也不妨直说。我四兄弟跟你一见如故,只须力之所及,

无不从命。”

秃笔翁道:“你内力尽失,想必是受了重伤。我有一至交

好友,医术如神,只是为人古怪,轻易不肯为人治病,但冲

着我的面子,必肯为你施治。那‘杀人名医’平一指跟我向

来交情……”令狐冲失声道:“是平一指平大夫?”秃笔翁道:

“正是,你也听过他的名字,是不是?”

令狐冲黯然道:“这位平大夫,数月之前,已在山东的五

霸冈上逝世了。”秃笔翁“啊哟”一声,惊道:“他……他死

了?”丹青生道:“他甚么病都能治,怎么反而医不好自己的

病?啊,他是给仇人害死的吗?”令狐冲摇了摇头,于平一指

之死,心下一直甚是歉仄,说道:“平大夫临死之时,还替晚

辈把了脉,说道晚辈之伤甚是古怪,他确是不能医治。”秃笔

翁听到平一指的死讯,甚是伤感,呆呆不语,流下泪来。

黄钟公沉思半晌,说道:“风兄弟,我指点你一条路子,

对方肯不肯答允,却是难言。我修一通书信,你持去见少林

寺掌门方证大师,如他能以少林派内功绝技《易筋经》相授,

你内力便有恢复之望。这《易筋经》本是他少林派不传之秘,

但方证大师昔年曾欠了我一些情,说不定能卖我的老面子。”

令狐冲听他二人一个介绍平一指,一个指点去求方证大

师,都是十分对症,而且均是全力推介,可见这两位庄主不

但见识超人,而对自己也确是一片热诚,不由得心下感激,说

道:“这《易筋经》神技,方证大师只传本门弟子,而晚辈却

不便拜入少林门下,此中甚有难处。”站起来深深一揖,说道:

“四位庄主的好意,晚辈深为感激。死生有命,晚辈身上的伤

也不怎么打紧,倒教四位挂怀了。晚辈这就告辞。”

黄钟公道:“且慢。”转身走进内室,过了片刻,拿了一

个瓷瓶出来,说道:“这是昔年先师所赐的两枚药丸,补身疗

伤,颇有良效。送了给小兄弟,也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一点

小意思。”令狐冲见瓷瓶的木塞极是陈旧,心想这是他师父的

遗物,保存至今,自必珍贵无比,忙道:“这是前辈的尊师所

赐,非同寻常,晚辈不敢拜领。”黄钟公摇了摇头,说道:

“我四人绝足江湖,早就不与外人争斗,疗伤圣药,也用它不

着。我兄弟既无门人,亦无子女,你推辞不要,这两枚药丸

我只好带进棺材里去了。”

令狐冲听他说得凄凉,只得郑重道谢,接了过来,告辞

出门。黑白子、秃笔翁、丹青生三人陪他回到棋室。

向问天见四人脸色均甚郑重,知道令狐冲和大庄主比剑

又已胜了。倘是大庄主得胜,黑白子固是仍然不动声色,秃

笔翁和丹青生却必定意气风发,一见面就会伸手来取张旭的

书法和范宽的山水,假意问道:“风兄弟,大庄主指点了你剑
法吗?”

令狐冲道:“大庄主功力之高,人所难测,但适逢小弟内

力全失,实大庄主瑶琴上所发内力不起感应。天下侥幸之事,

莫过于此。”

丹青生瞪眼对向问天道:“这位风兄弟为人诚实,甚么都

不隐瞒。你却说他内力远胜于你,教我大哥上了这个大当。”

向问天笑道:“风兄弟内力未失之时,确是远胜于我啊。我说

的是从前,可没说现今。”秃笔翁哼了一声,道:“你不是好

人!”

向问天拱了拱手,说道:“既然梅庄之中,无人胜得了我

风兄弟的剑法,三位庄主,我们就此告辞。”转头向令狐冲道:

“咱们走罢。”

令狐冲抱拳躬身,说道:“今日有幸拜见四位庄主,大慰

平生,日后若有机缘,当再造访宝庄。”丹青生道:“风兄弟,

你不论哪一天想来喝酒,只管随时驾临,我把所藏的诸般名

酒,一一与你品尝。这位童兄嘛,嘿嘿,嘿嘿!”向问天微笑

道:“在下酒量甚窄,自不敢再来自讨没趣了。”说着又拱了

拱手,拉着令狐冲的手走了出去。黑白子等送了出来。向问

天道:“三位庄主请留步,不劳远送。”秃笔翁道:“哈,你道

我们是送你吗?我们送的是风兄弟。倘是你童兄一人来此,我

们一步也不送呢。”向问天笑道:“原来如此。”

黑白子等直送到大门之外,这才和令狐冲珍重道别。秃

笔翁和丹青生对着向问天只直瞪眼,恨不得将他背上那个包

袱抢了下来。

向问天携着令狐冲的手,步入柳荫深处,离梅庄已远,笑

道:“那位大庄主琴上所发的‘无形剑气’十分厉害,兄弟,

你如何取胜?”令狐冲道:“原来大哥一切早知就里。幸好我

内力尽失,否则只怕此刻性命已经不在了。大哥,你跟这四

位庄主有仇么?”向问天道:“没有仇啊。我跟他们从未会过

面,怎说得上有仇?”

忽听得有人叫道:“童兄,风兄,请你们转来。”令狐冲

转过身来,只见丹青生快步奔到,手持酒碗,碗中盛着大半

碗酒,说道:“风兄弟,我有半瓶百年以上的竹叶青,你若不

尝一尝,甚是可惜。”说着将酒碗递了过去。

令狐冲接过酒碗,见那酒碧如翡翠,盛在碗中,宛如深

不见底,酒香极是醇厚,赞道:“果是好酒。”喝一口,赞一

声:“好!”一连四口,将半碗酒喝干了,道:“这酒轻灵厚重,

兼而有之,当是扬州、镇江一带的名酿。”丹青生喜道:“正

是,那是镇江金山寺的镇寺之宝,共有六瓶。寺中大和尚守

戒不饮酒,送了一瓶给我。我喝了半瓶,便不舍得喝了。风

兄弟,我那里着实还有几种好酒,请你去品评品评如何?”

令狐冲对“江南四友”颇有亲近之意,加之有好酒可喝,

如何不喜,当下转头向着向问天,瞧他意向。向问天道:“兄

弟,四庄主邀你去喝酒,你就去罢。至于我呢,三庄主和四

庄主见了我就生气,我就那个……嘿嘿,嘿嘿。”丹青生笑道:

“我几时见你生气了?一起去,一起去!你是风兄弟的朋友,

我也请你喝酒。”

向问天还待推辞,丹青生左臂挽住了他手臂,右臂挽住

了令狐冲,笑道:“去,去!再去喝几杯。”令狐冲心想:“我

们告辞之时,这位四庄主对向大哥神色甚是不善,怎地忽又

亲热起来?莫非他念念不忘向大哥背上包袱中的书画,另行

设法谋取么?”

三人回到梅庄,秃笔翁等在门口,喜道:“风兄弟又回来

了,妙极,妙极!”四人重回棋室。丹青生斟上诸般美酒和令

狐冲畅饮,黑白子却始终没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