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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过了良久,耳听

得四下里一片沉静,只有远远传来守军的刁斗之声,于是轻

轻坐起,从衣内摸出匕首,心想:“我将他刺死之后,再去刺

杀黄蓉,谅她一个待产孕妇,济得甚事?大事一成,即可与

姑姑同赴绝情谷取那半枚丹药了。此后我和她隐居古墓,享

尽人间清福,管他这天下是大宋的还是蒙古的?”

想到此处,极是得意,忽听得隔邻一个孩子大声啼哭起

来,接着有母亲抚慰之声,孩子渐渐止啼入睡。杨过心头一

震,猛地记起日前在大路上所见,一名蒙古武士用长矛挑破

婴儿肚皮,高举半空为戏,那婴儿尚未死绝,兀自惨叫,心

想:“我此刻刺杀郭靖,原是举手之事。但他一死,襄阳难守,

这城中成千成万婴儿,岂非尽被蒙古兵卒残杀为乐?我为了

报一己之仇,却害了无数百姓性命,岂非大大不该?”

转念又想:“我如不杀他,裘千尺如何肯将那半枚绝情丹

给我?我若死了,姑姑也决不能活。”他对小龙女相爱之忱,

世间无事可及,不由得把心横了:“罢了,罢了,管他甚么襄

阳城的百姓,甚么大宋的江山,我受苦之时,除了姑姑之外,

有谁真心怜我?世人从不爱我,我又何必去爱世人?”当下举

起匕首,劲力透于右臂,将匕首尖对准了郭靖胸口。

室中烛火早灭,但杨过暗中视物,亦能隐约可见,匕首

将要刺落之际,向郭靖脸上瞧去,但见他脸色慈和,意定神

闲,睡得极是酣畅,自己少年时郭靖的种种爱护之情,猛地

里涌上心来:桃花岛上他如何亲切相待,如何千里迢迢的送

自己赴终南山学艺、如何要将独生女儿许配于己,不由得心

想:“郭伯伯一生正直,光明磊落,实是个忠厚长者,以他为

人,实不能害我父亲。莫非傻姑神智不清,胡说八道?我这

一刀刺了下去,若是错杀了好人,那可是万死莫赎了。且慢,

这事须得探问一下清楚再说。”

于是慢慢收回匕首,将自遇到郭靖夫妇以来的往事,一

件件在心头琢磨寻思。他记起黄蓉对自己时时神色不善,有

好几次他夫妇正在谈论甚么,一见到自己便即转过话题,他

夫妇有件要紧事情瞒过了自己,那是决计无疑的,又想:“郭

伯母收我为徒,何以只教我读书,不肯传我半点武艺?郭伯

伯待我这么好,难道不是因为他害了我父亲,心中自咎难安,

待我好一些,就算补过?可是他如真的害死我父,又怎能对

我毫不提防,与我共榻而眠,任由我一刀刺死了他?”眼望帐

顶,思涌如潮,烦躁难安。

郭靖虽在睡梦之中,仍察觉他呼吸急促有异,当即睁眼

醒转,问道:“过儿,怎么了?睡不着么?”杨过微微一颤,道:

“没甚么?”郭靖笑道:“你若是不惯和人同榻,我便在桌上睡。”

杨过忙道:“不,不要紧。”郭靖道:“好,那就快睡罢。学武

之人,最须讲究收摄心神。”杨过应道:“是。”

隔了半刻,杨过终于忍耐不住,说道:“郭伯伯,那一年

你送我到重阳宫学艺,在终南山脚下牛头寺中,我曾问过你

一句话。”郭靖道:“怎么?”杨过道:“那时你大怒拍碑,以

致惹起全真教众老道的误会,你可还记得我问的那句话么?”

郭靖回想片刻,说道:“是了,那日你问我,你爹爹是怎样去

世的。”杨过紧紧瞪视着他,道:“不,我是问你,到底谁害

死了我爹爹。”郭靖道:“你怎知你爹爹是给人害死的?”杨过

嘶哑着嗓子道:“难道我爹爹是好好死的么?”

郭靖默然不语,过了半晌,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他

死得不幸,可没谁害死他,是他自己害死自己的。”

杨过坐起身,心情激动异常,道:“你骗我!世上怎能有

自己害死自己之事?便算我爹爹自杀而死,也有迫死他之人。”

郭靖心中难过,流下泪来,缓缓的道:“过儿,你祖父和

我父是异姓骨肉,你父和我也曾义结金兰。你父若是冤死,我

岂能不给他报仇。”

杨过身子发战,冲口想说:“是你自己害死他的,你怎能

给他报仇?”但知这句话一出口,郭靖定然提防,再要行刺便

大大不易,当下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郭靖道:“你爹爹之事曲折原委甚多,非一言可尽。当年

你问起之时,年纪尚幼,未能明白内中情由,因是我没跟你

说。现下你已经长成,是非黑白辨得清清楚楚,待打退鞑子,

我从头说给你听罢。”说罢又着枕安睡。

杨过素知他说一是一,从无虚语,听了这番话,却又半

信半疑起来,心中暗骂:“杨过,杨过,你平素行事一往无前,

果敢勇决,何以今日却猥猥崽崽?难道是内心害怕他武功厉

害么?今夜迁延游移,失了良机,明日若教黄蓉瞧出破绽,只

怕连姑姑都死无葬身之地了。”一想起小龙女,精神又为之一

振,伸手抚摸怀内匕首,刀锋贴肉,都熨得热了。

第二十一回襄阳鏖兵

杨过正想拔出匕首,忽听得窗外有人轻轻弹了三下,急

忙闭目不动。

郭靖便即惊醒,坐起身来,问道:“蓉儿么?可有紧急军

情?”窗外却再无声音。郭靖见杨过睡得鼻息调匀,心想他好

容易睡着了,别再惊醒了他,于是轻轻下床,推门出房,只

见黄蓉站在天井中招手。郭靖走近身去,低声问道:“什么事?”

黄蓉不答,拉着他手走到后院,四下瞧了瞧,这才说道:

“你和过儿的对答,我在窗外都听见啦。他不怀好意,你知道

么?”郭靖吃了一惊,问道:“什么不怀好意?”黄蓉道:“我

听他言中之意,早在疑心咱俩害死了他爹爹。”郭靖道:“他
或许确有疑心,但我已答允将他父亲逝世的情由详细说给他

知道。”黄蓉道:“你当真要毫不隐瞒的说给他听?”郭靖道:

“他父亲死得这么惨,我心中一直自责。杨康兄弟虽然误入歧

途,但咱们也没好好劝他,没想法子挽救。”黄蓉哼了一声,

道:“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可救的?我只恨杀他不早,否则你那

几位师父又何致命丧桃花岛上?”郭靖想到这桩恨事,不禁长

长叹了口气。

黄蓉道:“朱大哥叫芙儿来跟我说,这次过儿来到襄阳,

神气中很透着点儿古怪,又说你和他同榻而眠。我担心有何

意外,一直守在你窗下。我瞧还是别跟他睡在一房的好,须

知人心难测,而他父亲……总是因为一掌拍在我肩头,这才

中毒而死。”郭靖道:“那可不能说是你害死他的啊。”黄蓉道:

“既然你我均有杀他之心,结果他也因我而死,那么是否咱们

亲自下手,也没多大分别。”郭靖沉思半晌,道:“你说得对。

那么我还是不跟他明言的为是。蓉儿,你累了半夜,快回房

休息罢。过了今晚,明日我搬到军营中睡。”

他知爱妻识见智计胜己百倍,虽不信杨过对己怀有恶意,

但她既如此说,也便遵依,于是伸手扶着她腰,慢慢走向内

堂,说道:“过儿奋力夺回武林盟主之位,于国家大事上是非

分明;两次救你和芙儿,全不顾自身安危,这等侠义心肠,他

父亲如何能比?”黄蓉点头道:“这样的少年本是十分难得,但

他心中有两个死结难解,一是他父亲的死因,一是跟他师父

的私情。唉,我好容易说得龙姑娘离他而去,可是过儿神通

广大,不知怎地又找到了她。瞧他师徒俩的神情,此后是万

万分拆不开的了。”郭靖默然半晌,忽道:“蓉儿,你比过儿

更加神通广大,怎生想个法子,好歹要救他不致误入歧途。”

黄蓉叹了口气道:“别说过儿的事我没法子,就连咱们大

小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靖哥哥,我心中只有一个你,你

心中也只有一个我。可是咱们的姑娘却不像爹娘,心里同时

有两个少年郎君,对武家哥儿俩竟是不分轩轾。这教做父母

的可有多为难。”

郭靖送黄蓉入房,等她上床睡好,替她盖好了被,坐在

床边,握住她手,脸露微笑。近月来二人都为军国之事劳碌,

夫妻之间难得能如此安安静静的相聚片刻。二人相对不语,心

中甚感安适。

黄蓉握着丈夫的手,将他手背轻轻在自己面颊上摩擦,低

声道:“靖哥哥,咱们这第二个孩子,你给取个名字。”郭靖

笑道:“你明知我不成,又来取笑我啦。”黄蓉道:“你总是说

自己不成。靖哥哥,普天下男子之中,真没第二个胜得过你

呢。”这两句话说得情意深挚,极是恳切。

郭靖俯下头来,在爱妻脸上轻轻一吻,道:“若是男孩,

咱们叫他作郭破虏,若是女孩呢?”想了一会,摇头笑道:

“我想不出,你给取个名字罢。”黄蓉道:“丘处机道长给你取

这个‘靖’字,是叫你不忘靖康之耻。现下金国方灭,蒙古

铁蹄又压境而来,孩子是在襄阳生的,就让她叫作郭襄,好

使她日后记得,自己是生于这兵荒马乱的围城之中。”

郭靖道:“好啊,但盼这女孩儿将来别像她姐姐那么淘气,

年纪这么大了,还让父母操心。”黄蓉微微一笑,道:“若是

操心得了,那也罢了,就只……”叹了口气,道:“我好生盼

望是个男孩儿,好让郭门有后。”郭靖抚摸她头发,说道:

“男孩儿、女孩儿不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