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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今日正是家师九十寿诞之期,倘

若不耽误各位要事,便请上山去喝杯寿酒如何?”

都大锦听他说得诚恳,后想:“武当七侠人品怎地如此大

不相同?那六人傲慢无礼,这位张五侠却十分的谦和可亲。”

于是也跃下马来,笑道:“倘若令师兄也如张五侠这般爱朋友,

我们这时早在武当山上了。”张翠山道:“怎么?总镖头见过

我师兄了?是哪一个?”

都大锦心想:“你真会做戏,到这时还在假作痴呆。”说

道:“在下今日运气不差,一日之间,武当七侠人人都会遍了。”

张翠山“啊”的一声,呆了一呆,问道:“我俞三哥你也见到

了么?”都大锦道:“俞岱岩俞三侠么?我可不知哪一位是俞

三侠。只是六个人一起见了,俞三侠总也在内。”

张翠山道:“六个人?这可奇了?是哪六个啊?”都大锦

怫然道:“你这几位师兄弟不肯通名道姓,我怎知道?阁下既

是张五侠,那六位自然是宋大侠以至莫七侠六位了。”他说到

每个“侠”字,都顿了一顿,声音拖长,颇含讥讽之意。

但张翠山正自思索,并没察觉,又问:“都总镖头当真见

了?”都大锦道:“不但是我见了,我这镖行一行人数十对眼

睛,齐都见了。”张翠山摇头道:“那决计不会,宋师哥他们

今日一直在山上紫霄宫侍奉师父,没下山一步。师父和宋师

哥见俞三哥过午还不上山,命小弟下山等候,怎地都镖头会

见到宋师哥他们?”

都大锦道:“那位脸颊上生了一颗大黑痣,痣上有三茎长

毛的,是宋大侠呢?还是俞二侠?”张翠山一楞,道:“我师

兄弟之中,并无一人颊上有痣,痣上生毛。”

都大锦听了这几句话,一股凉气从心底直冒上来,说道:

“那六人自称是武当六侠,既在武当山下现身,其中又有两个

是黄冠道人,我们自然……”张翠山插口道:“我师父虽是道

人,但他所收的却都是俗家弟子。那六人自称是‘武当六

侠’么?”

都大锦回思适才情景,这才想起,是自己一上来便把那

六人当作武当六侠,对方却并无一句自表身分的言语,只是

对自己的误会没加否认而已,不禁和祝史二镖头面面相觑,隔

了半晌,才道:“如此说来,这六人只怕不怀好意,咱们快追!”

说着翻身上马,拨过马头,顺着上坡的山路急驰。

张翠山也跨上了青骢马。那马迈开长腿,不疾不徐的和

都大锦的坐骑齐肩而行。张翠山道:“那六人混冒姓名,都兄

便由得他们去罢!”都大锦气喘喘的道:“可是那人呢?俺受

人重嘱,要将那人送上武当山来交给张真人。这六人假冒姓

名,接了那个人去,只怕……只怕事情要糟……”张翠山道:

“都兄送谁来给我师父?那六人接了谁去?”

都大锦催马急奔,一面将如何受人嘱托送一个身受重伤

之人来到武当山之事说了。张翠山颇为诧异,问道:“那受伤

之人是甚么姓名?年貌如何?”都大锦道:“也不知他姓甚名

谁,他伤得不会说话,不能动弹,只剩下一口气了。这人约

莫三十左右年纪。”跟着说了俞岱岩的相貌模样。

张翠山大吃一惊,叫道:“这……这便是我俞三哥啊。”他

虽心中慌乱,但片刻间随即镇定,左手一伸,勒住了都大锦

的马缰。

那马奔得正急,被张翠山这么一勒,便即硬生生的斗地

停住,再也上前不得半步,嘴边鲜血长流,纵声而嘶。都大

锦斜身落鞍,刷的一声,拔出了单刀,心下暗自惊疑,瞧不

出此人身形瘦弱,这一勒之下,竟能立止健马。

张翠山道:“都大哥不须误会,你千里迢迢的护送我俞三

哥来此,小弟只有感激,决无别意。”都大锦“嗯”了一声,

将单刀刀头插入鞘中,右手仍是执住刀柄。

张翠山道:“我俞三哥怎会受伤?对头是谁?是何人请都

大哥送他前来?”对这三句问话,都大锦却是一句也答不上来。

张翠山邹起眉头,又问:“接了我俞三哥去的人是怎生模样?”

史镖头口齿灵便,抢着说了。张翠山道:“小弟先赶一步。”一

抱拳,纵马狂奔。

青骢马缓步而行,已然迅疾异常,这一展开脚力,但觉

耳边风生,山道两旁树木不住倒退。武当七侠同门学艺,连

袂行侠,当真情逾骨肉,张翠山听得师哥身受重伤,又落入

了不明来历之人手中,心急如焚,不住的催马,这匹骏马便

立时倒毙,那也顾不得了。

一口气奔到了草店,那是一处三岔口,一条路通向武当

山,另一条路东北而行至郧阳。张翠山心想:“这六人若是好

心送俞三哥上山,那么适才下山时我定会撞到。”双腿一挟,

纵马向东北追了下去。

这一阵急奔,足有大半个时辰,坐骑虽壮,却也支持不

住,越跑越慢,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一带山上人迹稀

少,无从打听。张翠山不住思索:“俞三哥武功卓绝,怎会被

人打得重伤?但瞧那都大锦的神情,却又不是说谎?”眼看将

至十偃镇,忽见道旁一辆大车歪歪的倒卧在长草之中。再走

近几步,但见拉车的骡子头骨破碎,脑浆迸裂,死在地下。

张翠山飞身下马,掀开大车的帘子,只见车中无人,转

过身来,却见长草中一人俯伏,动也不动,似已死去多时。张

翠山心中怦怦乱跳,抢将过去,瞧后影正是三师兄俞岱岩,急

忙伸臂抱起。暮色苍茫之中,只见他双目紧闭,脸如金纸,神

色甚是可怖,张翠山又惊又痛,伸过自己脸颊去挨在他的脸

上,感到略有微温。张翠山大喜,伸手摸他胸口,觉得他一

颗心尚在缓缓跳动,只是时停时跳,说不定随时都能止歇。

张翠山垂泪道:“三哥,你……你怎么……我是五弟……

五弟啊!”抱着他慢慢站起身来,却见他双手双足软软垂下,

原来四肢骨节都已被人折断。但见指骨、腕骨、臂骨、腿骨

到处冒出鲜血,显是敌人下手不久,而且是逐一折断,下手

之毒辣,实令人惨不忍睹。

张翠山怒火攻心,目眦欲裂,知道敌人离去不久,凭着

健马脚力,当可追赶得上,狂怒之下,便欲赶去厮拚,但随

即想起:“三哥命在顷刻,须得先救他性命要紧。君子报仇,

十年未晚。”偏偏下山之际预拟片刻即回,身上没带兵刃药物,

眼看着俞岱岩这等情景,马行颠簸、每一震荡便增加他一分

痛楚。当下稳稳的将他抱在手中,展开轻功,向山上疾行。那

青骢马跟在身后,见主人不来乘坐,似乎甚感奇怪。

这一日是武当派创派祖师张三丰的九十寿辰。当天一早,

紫霄宫中便喜气洋洋,六个弟子自大弟子宋远桥以下,逐一

向师父拜寿。只是七弟子之中少了个俞岱岩不到。张三丰和

诸弟子知道俞岱岩做事稳重,到南方去诛灭的那个剧盗也不

是如何厉害的人物,预计当可及时赶到。但等到正午,仍不

见他人影。众人不耐起来,张翠山便道:“弟子下山接三哥去。”

哪知他这一去之后,也是音讯全无。按说他所骑的青骢

马脚力极快,便是直迎到老河口,也该回转了,不料直到酉

时,仍不见回山。大厅上寿筵早已摆好,红烛高烧,已点去

了小半枝。众人都有些心绪不宁起来。六弟子殷梨亭、七弟

子莫声谷在紫霄宫门口进进出出,也不知已有多少遍。张三

丰素知这两个弟子的性格,俞岱岩稳重可靠,能担当大事,张

翠山聪明机灵,办事迅敏,从不拖泥带水,到这时还不见回

山,定是有了变故。

宋远桥望了红烛,陪笑道:“师父,三弟和五弟定是遇了

甚么不平之事,因之出手干预。师父常教训我们要积德行善,

今日你老人家千秋大喜,两个师弟干一件侠义之事,那才是

最好不过的寿仪啊。”张三丰一摸长须,笑道:“嗯嗯,我八

十岁生日那天,你救了一个投井寡妇的性命,那好得很啊。只

是每隔十年才做一件好事,未免叫天下人等得心焦。”五个弟

子一齐笑了起来。张三丰生性诙谐,师徒之间也常说笑话。

四弟子张松溪道:“你老人家至少活到二百岁,我们每十

年干桩好事,加起来也不少啦。”七弟子莫声谷笑道:“哈哈,

就怕我们七个弟子没这么多岁数好活……”

他一言未毕,宋远桥和二弟子俞莲舟一齐抢到滴水檐前,

叫道:“是三弟么?”只听得张翠山道:“是我!”声音中带着

呜咽。只见他双臂横抱一人,抢了进来,满脸血污混着汗水,

奔到张三丰面前一跪,泣不成声,叫道:“师父,三……三哥

受人暗算……”

众人大惊之下,只见张翠山身子一晃,向后便倒。他这

般足不停步的长途奔驰,加之心中伤痛,终于支持不住,一

见到师父和众同门,竟自晕去。

宋远桥和俞莲舟知张翠山之晕,只是心神激荡,再加疲

累过甚,三师弟俞岱岩却是存亡未卜,两人不约而同的伸手

将俞岱岩抱起,只见他呼吸微弱,只剩下游丝般一口气。

张三丰见爱徒伤成这般模样,胸中大震,当下不暇询问。

奔进内堂取出一瓶“白虎夺命丹”。丹瓶口本用白蜡封住,这

时也不及除蜡开瓶,左手两指一捏,瓷瓶碎裂,取出三粒白

色丹药,喂在俞岱岩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