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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张翠山心想:“宁可他即刻死了,也胜于做无义小人。”转眼

望了妻子一眼,只见她目光中流露出哀苦乞怜的神色,蓦地

一惊:“那恶贼倘若赶来,以无忌的性命相胁,说不定素素便

要屈服。”说道:“二哥,你好些了么?”

他师兄弟自幼同门学艺,一句话一个眼色之间,往往便

可心意相通。俞莲舟一瞧他夫妇二人的神色,已明白张翠山

的用意,说道:“好,咱们连夜赶路。”

三人乘黑绕道,尽拣荒僻小路而行。三人最害怕的,倒

不是那人追来下手杀了自己,而是怕他在自己眼前,将诸般

惨酷手段加于无忌之身。

如此朝宿宵行,差幸一路无事。但殷素素心悬爱子,山

中夜骑,又受了风露,忽然生起病来。张翠山雇了两辆骡车,

让俞莲舟和殷素素分别乘坐,自己骑马在旁护送。这日过了

襄阳,到太平店镇上一家客店投宿。

张翠山安顿好了师兄,正要回自己房去,忽然一条汉子

掀开门帘,闯进房来。这汉子身穿青布短衫裤,手提马鞭,打

扮似是个赶脚的车夫。他向俞张二人瞪了一眼,冷笑一声,转

身便走。张翠山知他不怀好意,心下恼他无礼,眼见那汉子

摔下门帘荡向身前,左手抓住门帘,暗运内劲,向外送出。门

帘的下摆飞了起来,拍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他背心。

那汉子身子一晃,跌了个狗吃屎,爬起身来,喝道:“武

当派的小贼,死到临头,还逞凶!”口中这般说,脚下却不敢

有丝毫停留,径往外走,但步履踉跄,适才吃门帘这么一击,

受创竟是不轻。

俞莲舟瞧在眼里,并不说话。到得傍晚,张翠山道:“二

哥,咱们动身罢!”俞莲舟道:“不,今晚不走,明天一早再

走。”张翠山微一转念,已明白了他的心意,登时豪气勃发,

说道:“不错!此处离本山已不过两日之程,咱师兄弟再不济,

也不能堕了师门的威风。在武当山脚下,兀自朝宿晚行的赶

路避人,那算甚么话?”

俞莲舟微笑道:“反正行藏已露,且瞧瞧武当派的弟子如

何死到临头。”

当下两人一起走到张翠山房中,并肩坐在炕上,闭目打

坐。这一晚纸窗之外,屋顶之上,总有七八人来来去去的窥

伺,但再也不敢进房滋扰了。殷素素昏昏沉沉的睡着。俞张

二人也不去理会屋外敌人。

次日用过早饭后动身。俞莲舟坐在骡车之中,叫车夫去

了车厢的四壁,四边空荡荡的,便于观看。

只走出太平店镇甸数里,便有三乘马自东追了上来,跟

在骡车之后,相距十余丈,不即不离的蹑着。再走数里,只

见前面四名骑者候在道旁,待俞莲舟一行过去,四乘马便跟

在后面。数里之后,又有四乘马加入,前后已共有十一人。赶

车的惊慌起来,悄声对张翠山道:“客官,这些人路道不正,

遮莫是强人?须得小心在意。”张翠山点了点头。

在中午打尖之处,又多了六人,这些人打扮各不相同,有

的衣饰富丽,有的却似贩夫走卒,但人人身上均带兵刃。一

干人只声不出,听不出口音,但大都身材瘦小、肤色黝黑,似

乎来自南方。到得午后,已增到二十一人。有几个大胆的纵

马逼近,到距骡车两三丈处这才勒马不前。俞莲舟在车中只

管闭目养神,正眼也不瞧他们一下。

傍晚时分,迎面两乘马奔了下来。当先乘者是个长须老

者,空着双手。第二骑的乘者却是个艳装少妇,左手提着一

对双刀。两骑马停在大道正中,挡住了去路。

张翠山强抑怒气,在马背上抱拳说道:“武当山俞二、张

五这厢有礼,请问老爷子尊姓大名。”那老者皮笑肉不笑的说

道:“金毛狮王谢逊在哪里?你只须说了出来,我们决不跟武

当弟子为难。”张翠山道:“此事在下不敢作主,须得先向师

尊请示。

那老者道:“俞二受伤,张五落单。你孤身一人,不是我

们这许多人的敌手。”说着伸手腰间,取出一对判官笔来。判

官笔的笔尖铸作蛇头之形。

张翠山外号“银钩铁划”,右手使判官笔,于武林中使判

官笔的点穴名家无一不知,一见这对蛇头双笔,心中一凛。他

当年曾听师父说过,高丽有一派使判官笔的,笔头铸作蛇形,

其招数和点穴手法和中土大不相同,大抵是取蛇毒的阴柔毒

辣之性,招术滑溜狠恶,这一派叫做“青龙派”,派中出名的

高手只记得姓泉,名字叫甚么却连师父也不知道,于是抱拳

说道:“前辈是高丽青龙派的么?不知跟泉老爷子如何称呼?”

那老者微微一惊,心想:“瞧你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

恁地见识广博,竟知道我的来历。”这老者便是高丽青龙派的

掌门人,名叫泉建男,是岭南“三江帮”帮主卑词厚礼的从

高丽聘请而来。他到中土未久,从未出过手,想不到一露面

便给张翠山识破,当下蛇头双笔一摆,说道:“老夫便是泉建

男。”

张翠山道:“高丽青龙派跟中土武林向无交往,不知武当

派如何得罪了泉老英雄,还请明示。”泉建男又是皮笑肉不笑

的脸上肌肉一动,说道:“老夫跟阁下无冤无仇,我们高丽人

也知道中原有个武当派,武当七侠是行侠仗义的好男子。老

夫只请问阁下一句话:金毛狮王谢逊躲在哪里?”

他这番话虽不算无礼,但词锋咄咄逼人,同时判官笔这

么一摆,跟在骡车之后的人众便四下分散,团团围了上来,显

是若不明言谢逊的下落,便只有动武之一途。

张翠山道:“倘若在下不愿说呢?”泉建男道:“张五侠武

艺了得,我们人数虽多,自量也留你不住。但俞二侠身上负

伤,尊夫人正在病中,我们有此良机,只好乘人之危,要将

两位留下。张五侠自己就请便罢。”他说中国话咬字不准,声

音尖锐,听来倍加刺耳。

张五侠听他说得这般无耻,“乘人之危”四个字自己先说

了出来,说道:“好,既是如此,在下便领教领教高丽武学的

高招。倘若泉老英雄让得在下一招半式,那便如何?”

泉建男笑道:“如果我输了,大伙儿便一拥而上,我们可

不讲究甚么单打独斗那一套。倘若武当派人多,你们也可倚

多为胜啊。从前中国隋炀帝、唐太宗、唐高宗侵我高丽,哪

次不是以数十万大军攻我数万兵马?自来相斗,总是人多的

占便宜。”

张翠山心知今日之事多说无益,若能将他擒住作为要胁,

当可逼得他手下人众不敢侵犯二哥和素素,于是身形一起,轻

飘飘的落下马背,左足着地,左手已握住烂银虎头钩,右手

握着镔铁判官笔,说道:“你是客人,请进招罢!”他原来的

判官笔十年前失落于大海之中,现在手中这枝在兵器铺中新

购未久,尺寸分量虽不甚就手,却也可将就用得。

泉建男也跃下马来,双笔互击,铮的一声,右笔虚点,左

笔尚未递出,身子已绕到张翠山侧方。张翠山寻思:“今日我

是为义兄的安危而战,素素跟我夫妇一体,她和义兄也有金

兰之谊,为他丧命,那也罢了。但二哥跟义兄不相识,若为

了义兄而使二哥蒙受耻辱,那可万万不该。”见泉建男右手蛇

头笔点到,伸钩一格,手上只使了二成力。钩笔相交,他身

子微微一晃。

泉建男大喜,心想:“三江帮那批人把武当七侠吹上了天

去,却也不过如此。想是中原武人要面子,将本国人士说得

加倍厉害些。”当下左手笔跟着三招递出。张翠山左支右绌,

勉力挡架,便还得一钩一笔,也是虚软乏劲。泉建男心想今

日将武当七侠中的张五侠收拾下来,这番来到中土可说一战

成名,当下双笔飞舞,招招向张翠山的要害点去。

张翠山将门户守得极是严密,凝神细看对方的招数,但

见他出招轻灵,笔上颇有韧力,所点穴道偏重下三路及背心,

和中土各派点穴名手的武功果然大不相同。再斗一阵,见他

左手判官笔所点,都是背心自“灵台穴”以下的各穴,自灵

台、至阳、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命门、阳关、腰俞、以

至尾闾骨处的长强穴;右手判官笔所点,则是腰腿上各穴,自

五枢、维道、环跳、风市、中渎以至小腿上的阳陵穴。张翠

山心下了然,他左手笔专点“督脉诸穴”,右手笔专点“足少

阳胆经诸穴”,看似繁复,其实大有理路可寻,暗想:“当年

师父曾说,高丽青龙派的点穴功夫专走偏门,虽然狠辣,并

不足畏。今日一见,果是如此。”他一摸清对方招式,银钩铁

笔虽然上下挥舞,其实装模作样,只须护住督脉诸穴及足少

阳胆经诸穴,其余身上穴道,不必理会。

泉建男愈斗精神愈长,大声吆喝,威风凛凛。张翠山心

道:“凭着这点儿武功,居然也到武当山脚下来撒野!”突然

间左手银钩使招“龙”字诀中的一钩,嗤的一响,钩中了泉

建男右腿的风市穴。泉建男“啊”的一声,右腿跪地。张翠

山右手笔电光石火般连连颤动,自他灵台穴一路顺势直下,使

的是“锋”字诀中最后一笔的一直,便如书法中的颤笔,至

阳、筋缩、中枢、脊中……至长强、在他“督脉”的每一处

穴道上都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