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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张无忌也不理会,暗想过了今晚,

便可和纪晓芙母女脱身远走,自己阴毒难除,也不回到武当

山去了,免得太师父和诸师伯叔伤心,找个荒僻的所在,静

悄悄的一死便了。

这晚临睡之时,张无忌想明天一早便要离去,胡青牛虽

然古怪,待自己毕竟不错,若非得他医治,焉能活到今日?这

两年多来,又蒙他传授不少医术,相处一场,临别也颇感黯

然,于是走到他房外,问候了几句,又想起那金花婆婆早晚

要来寻事,不知他何以抵御,不禁为他担心,说道:“胡先生,

你在蝴蝶谷中住了这么久,难道不厌烦么?干么不到别的地

方玩玩?”

胡青牛一怔,道:“我有病在身,怎能行走?张无忌道:

“套一辆骡车,就可以走了,只要用布蒙住车窗,密不通风,

也就是了。你若愿意出门,我陪你去便是。”胡青牛叹道:

“孩子,你倒好心,天下虽大,只可惜到处都是一样。你这几

天胸口觉得怎样?丹田中寒气翻涌么?”张无忌道:“寒气日

甚一日,反正无药可治,那也任其自然罢。”

胡青牛顿了一顿,道:“我开张救命的药方给你,用当归、

远志、生地、独活、防风五味药,二更时以穿山甲为引,急

服。”张无忌吃了一惊,心想这五味药和自己的病情绝无关连,

而且药性颇有冲突之处,以穿山甲作药引,更是不通,问道:

“先生,这些药分量如何?”胡青牛怒道:“分量越重越好。我

已跟你说了,还不快快滚出去?”

这些年来,胡青牛跟张无忌谈论医理药性,当他是半徒

半友,向来颇有礼貌,这时竟然如此不留情面的呼叱,张无

忌一听之下,不由得怒气冲冲的回到卧房,心道:“我好意劝

你远行避祸,没来由却遭这番折辱,又胡乱开这张药方给我,

难道我会上当么?”躺在床上,只是想着适才胡青牛的无礼言

语,正要朦胧入睡,忽地想起,“当归、远志……哪有分量越

重越好之理?莫非……莫非他说当归,乃是‘该当归去’之

意?”

想到“当归”或是“该当归去”之意,跟着便想:“远

志”是叫我“志在远方”、“高飞远走”、“生地”和“独活”的

意思明白不过,自是说如此方有生路,方能独活,那“防

风”呢?嗯,是说“须防走漏风声”;又说“二更时以穿山甲

为引,急服”,“穿山甲”,那是叫我穿山逃走,不可经由谷中

大路而行,而且须二更时急走。

这么一想,对胡青牛这张药不对症、莫名其妙的方子,登

时豁然尽解,跳起身来,转念又想:“胡先生必知眼前大祸临

头,是以好意叫我急速逃走,可是此刻敌人未至,他为甚么

不明明白白跟我说,却要打这个哑谜?若是我揣摩不出,岂

非误事?此刻二更已过,须得快走。”暗想胡先生必有难言之

隐,因这是些日子始终不走,说不定暗中已安排了对付大敌

的巧妙机关,他虽叫我“防风”、“独活”,但纪姑姑母女却不

能不救。

当下悄悄出房,走到纪晓芙的茅棚之中。只见纪晓芙躺

在稻草上,却另有一人弯着腰,俯在纪晓芙身前。这一晚是

半月,月光从茅棚的空隙中照射进来,张无忌见那人方巾蓝

衫、青布蒙脸,正是胡青牛,瞬息间千百个疑团涌向心间。

只见胡青牛左手捏住纪晓芙的脸颊,逼得她张开嘴来,右

手取出一颗药丸,便要喂入她口中。张无忌见情势危急,急

忙跃出,叫道:“胡先生,你不可害人……”

那人一惊回头,便松开了手,砰的一响,背上已被纪晓

芙一掌重重击中。他身子软倒,蒙在脸上的青布也即掀开了

半边。

张无忌一看之下,忍不住惊呼,原来这人不是胡青牛,秀

眉粉脸,却是个中年妇人。

十三不悔仲子逾我墙

张无忌见是一个女子,惊奇无比,问道:“你……你是谁?”

那妇人背心中了峨嵋派的重手,疼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纪晓芙也问:“你是谁?为甚么几次三番来害我?”那妇人仍

然不答。纪晓芙拔出长剑,指住她胸口。

张无忌道:“我瞧瞧胡先生去。”他生怕胡青牛已遭了这

妇人的毒手,又想这妇人自是金花恶婆的一党。当下快步奔

到胡青牛卧室之外,砰的一声,推开房门,叫道:“先生,先

生!你好么?”却不闻应声。张无忌大急,在桌上摸索到火石

火镰,点亮了蜡烛,只见床上被褥揭开,不见胡青牛的人影。

张无忌本来担心会见到胡青牛尸横就地,已遭那妇人的

毒手,这时见室中无人,反而稍为安心,暗想:“先生既被对

头掳去,此刻或许尚无性命之忧。”正要追出,忽听得床底有

粗重的呼吸之声,他弯腰举蜡烛一照,只见胡青牛手脚被绑,

赫然躺在床底。张无忌大喜,忙将他拉出,见他口中被塞了

一个大胡桃,是以不会说话。

张无忌取出他口中胡桃,便去解绑住他手足的绳索。胡

青牛忙问:“那女子呢?”张无忌道:“她已给纪姑姑制住,逃

不了。先生,你没受伤罢?”胡青牛道:“你别先解我绑缚,快

带她来见我,快快,迟了就怕来不及。”张无忌道:“为甚么?”

胡青牛道:“快带她来,不,你先取三颗‘牛黄血竭丹’给她

服下,在第三个抽屉中,快快。”他不住口的催促,神色极是

惶急。

张无忌知道这“牛黄血竭丹”是解毒灵药,胡青牛配制

时和入不少珍奇药物,只须一颗,已足以化解剧毒,这时却

叫他去给那女子服上三颗,难道她是中了分量极重之毒?

但见胡青牛神色大异,焦急之极,当下不敢多问,取了

牛黄血竭丹,奔进纪晓芙的茅棚,对那女子道:“快服下了!”

那女子骂道:“滚开,谁要你这小贼好心。”原来她一闻到牛

黄血竭丹的气息,已知是解毒的药物。张无忌道:“是胡先生

给你服的!”那女子道:“走开,走开!”只是她被纪晓芙击伤

之后,说话声音甚是微弱。

张无忌不明胡青牛的用意,猜想这女贼在绑缚胡青牛之

时,中了他的喂毒暗器,但胡青牛要留下活口,询问敌情,当

下硬生生将三颗丹药喂入她口中,对纪晓芙道:“咱们去将她

交给胡先生,听他发落。”纪晓芙点那女子的穴道,和张无忌

两人分携那女子一臂,将她架入胡青牛的卧室。

胡青牛兀自躺在地下,一见那女子进来,忙问:“服下药

了么?”张无忌道:“服了。”胡青牛道:“很好,很好!”颇为

喜慰。张无忌于是割断绑着他的绳索。

胡青牛手足一得自由,立即过去翻开那女子的眼皮,察

看眼睑内的血色,又搭了搭她的脉搏,惊道:“你……你怎地

又受了外伤?谁打伤你的?”语气中又是惊惶,又是怜惜。那

女子扁了扁嘴,哼了一声,道:“问你的好徒弟啊。”

胡青牛转过身来,问张无忌道:“是你打伤她的么?”张

无忌道:“她正要……”第四个字还没出口,胡青牛拍拍两下,

重重的打他两个耳光。

这两掌沉重之极,来得又是大出意料之外,张无忌丝毫

没有防备,竟没闪避,只给他打得眼前金星乱舞,几欲昏晕。

纪晓芙长剑挺出,喝道:“你干甚么?”

胡青牛对眼前这青光闪闪的利器全不理会,问那女子道:

“你胸口觉得怎样?有没肚痛?”神态殷勤之极,与他平时

“见死不救”的情状大异其趣。那女子却冷冷爱理不理。胡青

牛给那女子解开穴道,按摩手足,取过几味药物,细心的喂

在她口中,然后抱着她放在床上,轻轻替她盖上棉被。这般

温柔熨帖,那里是对付敌人的模样?张无忌抚着高高肿起的

双颊,越看越是胡涂。

胡青牛脸上爱怜横溢,向那女子凝视半晌,轻声道:“这

番你毒上加伤,若是我能给你治好,咱俩永不再比试了罢?”

那女子笑道:“这点轻伤算不了甚么。可是我服的是甚么毒药,

你怎能知道?你要是当真治得好我,我便服你。就只怕医仙

的本事,未必及得上毒仙罢?”说着微微一笑,脸上神色甚是

娇媚。

张无忌虽于男女之情不大明白,但也瞧得出两人相互间

实是恩爱缠绵。

胡青牛道:“十年之前,我便说医仙万万及不上毒仙,你

偏不肯信。唉,甚么都好比试,怎能作践自己身子。这一次

我却真心盼望医仙胜过毒仙了。否则的话,我也不能一个儿

独活。”那女子轻轻笑道:“我若是去毒了别人,你仍会让我,

假装不及我的本事。嘻嘻,我毒了自己,你非得出尽法宝不

可了罢。”

胡青牛给她掠了掠头发,叹道:“我可实在担心得紧。快

别多说话,闭上眼睛养神。你若是暗自运气糟蹋自己,那可

不是公平比试了。”那女子微笑道:“胜败之分,自当光明磊

落。我才不会这样下作。”说着便闭了双眼,嘴角边仍带甜笑。

两人这番对话,只把纪晓芙和张无忌听得呆了。胡青牛

转过身来,向张无忌深深一揖,说道:“小兄弟,是我一时情

急,多有得罪,还请原谅。”张无忌愤愤的道:“我可半点也

不明白,不知你到底在干甚么。”胡青牛提起手掌,啪啪两响,

用力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说道:“小兄弟,你于我有救命大恩,

只因我关怀拙荆的身子,适才冒犯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