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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走了一会,小凤笑道:“你到太

太房去洗澡、换衣服么?”张无忌站定一看,但见前面门上垂

着绣金软帘,这地方从没来过,才知自己慌慌张张的又走错

了路。小凤这丫头好生狡狯,先又不说,直等他错到了家,这

才出言讥刺。

张无忌红着脸低头不语。小凤道:“你叫我声小凤姊姊,

求求我,我才带你出去。”张无忌道:“小凤姊姊……”小凤

右手食指掂着自己面颊,一本正经的道:“嗯,你叫我干甚么

啊?”张无忌道:“求求你,带我出去。”

小凤笑道:“这才是了。”带着他回到那间小室之外,对

乔福道:“小姐吩咐了,给他洗个澡,换上件干净衣衫。”乔

福道:“是,是!”答应得很是恭敬,看来小凤虽然也是下人,

但身分却又比寻常婢仆为高。五六个男仆一齐走上,你一声

“小凤姊姊”,我一声“小凤姊姊”的奉承。小凤却爱理不理

的,突然向张无忌福了一福。张无忌愕然道:“你……怎么?”

小凤笑道:“先前你向我磕头,这时跟你还礼啊。”说着翩然

入内。

乔福将张无忌把小凤认作小姐、向她磕头的事说了,加

油添酱,形容得十分不堪,群仆哄堂大笑。张无忌低头入房,

也不生气,只是将小姐的一笑一嗔,一言一语,在心坎里细

细咀嚼回味。

一会儿洗过澡,见乔福拿来给他更换的衣衫青布直身,竟

是童仆装束。张无忌心下恚怒:“我又不是你家低三下四的奴

仆,如何叫我穿这等衣裳?”当下仍然穿上自己的破衣,只见

一个个破洞中都露出了肌肤。心想:“待会小姐叫我前去说话,

见我仍是穿着这等肮脏破衫,定然不喜。其实我便是真的做

她奴仆,供她差遣,又有甚么不好?”这么一想,登觉坦然,

便换上了童仆的直身。

那知别说这一天小姐没来唤他,接连十多天,连小凤也

没见到一面,更不用说小姐了。张无忌痴痴呆呆,只想着小

姐的声音笑貌,但觉便是她恶狠狠挥鞭打狗神态,也是说不

出的娇媚可爱。有心想自行到后院去,远远瞧她一眼也好,听

她向别人说一句话也好,但乔福叮嘱了好几次,若非主人呼

唤,决不可走进中门以内,否则必为猛犬所噬。张无忌想起

群犬的凶恶神态,虽是满腔渴慕,终于不敢走到后院。

又过一月有余,他的臂骨已接续如旧,被群犬咬伤之处

也已痊愈,但臂上腿上却已留下了几个无法消除的齿痕疤印,

每当想起这是为小姐爱犬所伤,心中反有甜丝丝之感。这些

日子中,他身上寒毒仍是每隔数日便发作一次,每发一回,便

厉害一回。

这一日寒毒又作,他躺在床上,将棉被裹得紧紧的,全

身打战。乔福走进房来,他见得惯了,也不以为异,说道:

“待会好些,喝碗腊八粥罢!这是太太给你的过年新衣。”说

着将一个包裹放在桌上。

张无忌直熬过午夜,寒毒侵袭才慢慢减弱,起身打开包

裹,见是一套新缝皮衣,衬着雪白的长毛羊皮,心中也自欢

喜,那皮衣仍是裁作童仆装束,看来朱家是将他当定奴仆了。

张无忌性情温和,处之泰然,也不以为侮,寻思:“想不到在

这里一住月余,转眼便要过年。胡先生说我只不过一年之命,

这一过年,第二个新年是不能再见到了。”

富家大宅一到年尽岁尾,加倍有一番热闹气象。众童仆

忙忙碌碌,刷墙漆门、杀猪宰羊,都是好不兴头。张无忌帮

着乔福做些杂事,只盼年初一快些到来,心想给老爷、太太、

小姐磕头拜年,定可见到小姐,只要再见她一次,我便悄然

远去,到深山自觅死所,免得整日和乔福等这一干无聊童仆

为伍。

好容易爆竹声中,盼到了元旦,张无忌跟着乔福,到大

厅上向主人拜年。只见大厅正中坐着一对面目清秀的中年夫

妇,七八十个童仆跪了一地,那对夫妇笑嘻嘻的道:“大家都

辛苦了!”旁边便有两名管家分发赏金。张无忌也得到二两银

子。

他不见小姐,十分失望,拿着那锭银子正自发怔,忽听

得一个娇媚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表哥,你今年来得好早

啊。”正是朱九真的声音。一个男子声音笑道:“跟舅舅、舅

母拜年,敢来迟了么?”张无忌脸上一热,一颗心几乎要从胸

腔中跳了出来,两手掌心都是汗水。他盼望了整整两个月,才

再听到朱九真的声音,教他如何不神摇意夺?

只听得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笑道:“师哥这么早便巴巴的

赶来,也不知是给两位尊长拜年呢,还是给表妹拜年?”说话

之间,厅门中走进三个人来。群仆纷纷让开,张无忌却失魂

落魄般站着不动,直到乔福使劲拉他一把,才走在一旁。

只见进来的三人中间是个年轻男子。朱九真走在左首,穿

一件猩红貂裘,更衬得她脸蛋儿娇嫩艳丽,难描难画。那年

轻的另一旁也是个女郎。自朱九真一进厅,张无忌的眼光没

再有一瞬之间离开她脸,也没瞧见另外两个年轻男女是俊是

丑,穿红着绿?那二人向主人夫妇如何磕头拜年,宾主说些

甚么,他全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眼中所见,便只朱九真

一人。其实他年纪尚小,对男女之情只是一知半解,但每人

一生之中,初次知好色而慕少艾,无不神魂颠倒,如痴如呆,

固不仅以张无忌为然。何况朱九真容色艳丽,他在颠沛困厄

之际与之相遇,竟致倾倒难以自持,只觉能瞧她一眼,听她

说一句话,便喜乐无穷了。

主人夫妇和三个青年说了一会话。朱九真道:“爸、妈,

我和表哥、青妹玩去啦!”话声中带着三分小女孩儿的撒娇意。

主人夫妇微笑点头。朱夫人笑道:“好好招呼武家妹子,你三

个大年初一可别拌嘴。”朱九真笑道:“妈,你怎么不吩咐表

哥,叫他不许欺侮我?”三个青年男女谈笑着走向后院。张无

忌不由自主,远远的跟随在后。这天众奴仆玩耍的玩耍,赌

钱的赌钱,谁也没有理他。

这时张无忌才看明白了,那男子容貌英俊,长身玉立,虽

在这等大寒天候,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淡黄色缎袍,显是内

功不弱。那女子穿着一件黑色貂裘,身形苗条,言行举止甚

是斯文,说到相貌之美,和朱九真各有千秋,但在张无忌眼

中瞧出来,自是大大不如他心目中敬如天仙的小姐了。三个

人都是十七八岁年纪。

三人一路说笑,一路走向后院。那少女道:“真姊,你的

一阳指功夫,练得又深了两层罢?露一手给妹子开开眼界好

不好?”朱九真道:“啊哟,你这不是要我好看么?我便是再

练十年,也及不上你武家兰花拂穴手的一拂啊。”那青年笑道:

“你们两位谁都不用谦虚了,大名鼎鼎的‘雪岭双姝’,一般

的威风厉害。”朱九真道:“我独个儿在家中瞎琢磨,哪及得

上你师兄妹有商有量的进境快?你们今日喂招,明日切磋,那

还不是一日千里吗?”那少女听她言语中隐含醋意,抿嘴一笑,

并不答话,竟是给她来个默认。

那青年似怕朱九真生气,忙道:“那也不见得,你有两位

师父,舅父舅母一起教,不是又强过了我们么?”朱九真嗔道:

“我们我们的?哼,你的师妹,自然是亲过表妹了。我跟青妹

说着玩,你总是一股劲儿的帮着她。”说着扭过了头不理他。

那青年陪笑道:“表妹亲,师妹也亲,手掌是肉,手背也是肉,

不分彼此。表妹,你带我去瞧瞧你那些守门大将军,好不好?

众将军一定给你调教得越来越厉害了。”

朱九真高兴了起来,道:“好!”领着他们径往灵獒营。

张无忌远远在后,但见三人又说又笑,却听不见说些甚

么,当下也跟入了狗场。

原来朱九真是朱子柳的后人。那姓武的少女名叫武青婴,

是武三通的后人,属于武修文一系。武三通和朱子柳都是一

灯大师的弟子,武功原是一路。但百余年后传了几代,两家

所学便各有增益变化。武敦儒、武修文兄弟拜大侠郭靖为师,

虽也学过“一阳指”,但武功近于九指神丐洪七公一派刚猛的

路子。那青年卫璧是朱九真的表哥,他人既英俊,性子又温

柔和顺,是以朱九真和武青婴芳心可可,暗中都爱上了他。

朱武二女年龄相若,人均美艳,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家

传的武学又是不相上下,两三年前就给昆仑一带的武林中人

合称为“雪岭双姝”。她二人暗中早就较上了劲,偏生卫璧觉

得熊掌与鱼,难以取舍,因此只要三人走上了一起,面子上

虽然客客气气,但二女唇枪舌剑,却谁也不肯让谁。只是武

青婴较为含蓄不露,反正她与卫璧同门学艺,日夕相见,比

之朱九真要多占便宜。

朱九真命饲养群犬的狗仆放了众猛犬出来。诸犬听令行

事,无不凛遵。卫璧不住口的称赞。朱九真很是得意。武青

婴抿嘴笑道:“师哥,你将来是‘冠军’呢还是‘骠骑’啊?”

卫璧一怔,道:“你说甚么?”武青婴道:“你这么听真姊的话,

真姊还不赏你一个‘冠军将军’或是‘骠骑将军’甚么的封

号么?只不过要小心她的鞭子才是。”

卫璧俊脸通红,眉间微有恼色,呸的一声,道:“胡说八

道,你骂我是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