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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退后了两步,

突然间身形一晃,“啊哟”一声,踏了个空,从悬崖旁摔了下

去。

他这一下乐极生悲,竟然有此变故,张无忌大吃一惊,俯

身到悬崖之外,叫道:“朱伯伯,你好吗?”只听下面传来两

下低微的呻吟。张无忌大喜,心想:“幸好没直摔下去,但怕

已受了伤。”听呻吟之声相距不过数丈,凝神看时,原来悬崖

之下刚巧生着一株松树,朱长龄的身子横在树干之上,一动

不动。张无忌瞧那形势,跃下去将他抱上悬崖,凭着此时功

力,当不为难,于是吸一口气,看准了那根如手臂般伸出的

枝干,轻轻跃下。

他足尖离那枝干尚有半尺,突然之间,那枝干竟倏地堕

下,这一来空中绝无半点借力之处,饶是他练成了绝顶神功,

但究竟人非飞鸟,如何能再回上崖来?心念如电光般一闪,立

时省悟:“原来朱长龄又使奸计害我,他扳断了树枝,拿在手

里,等我快要着足之时,便松手抛下树技。”但这时明白已然

迟了,身子笔直的堕了下去。

朱长龄在这方圆不过十数丈的小小平台住了五年多,平

台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无不烂熟于胸,他在黑暗中假

装摔跌受伤,料定张无忌定要跃下相救,果然奸计得逞,将

他骗得堕下万丈深谷。

朱长龄哈哈大笑,心道:“今日将这小子摔成一团肉泥,

终于出了我心头这五年多来的恶气!”拉着松树旁的长藤,跃

回悬崖,心想:“我上次没能挤过那个洞穴,定是心急之下用

力太蛮,以致挤断了肋骨。这小子身材比我高大得多,他既

能过来,我自然也能过去。我取得九阳真经之后,从那边觅

路回家,日后练成神功,无敌于天下,岂不妙哉?哈哈,哈

哈!”

他越想越得意,当即从洞穴中钻了进去,没爬得多远,便

到了五年前折骨之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比我高

大,他能钻过,我当然更能钻过。”想法原本不错,只是有一

点却没料到:“张无忌已练成了九阳神功中的缩骨之法。”

他平心静气,在那狭窄的洞穴之中,一寸一寸的向前挨

去,果然比五年前又多挨了丈许,可是到得后来,不论他如

何出力,要再向前半寸,也已绝不可能。

他知若使蛮劲,又要重蹈五年前的覆辙,势必再挤断几

根肋骨,于是定了定神,竭力呼出肺中存气,果然身子又缩

小了两寸,再向前挨了三尺。可是肺中无气,越来越是窒闷,

只觉一颗心跳如同得打鼓一般,几欲晕去,知道不妙,只得

先退出来再说。

哪知进去时两足撑在高低不平的山壁之上,一路推进,出

来时却已无可借力。他进去时双手过顶,以便缩小肩头的尺

寸,这时双手被四周岩石束在头顶,伸展不开,半点力气也

使不出来。心中却兀自在想:“这小子比我高大,他既能过去,

我也必能够过去。为甚么我竟会挤在这里?当真岂有此理!”

可是世上确有不少岂有此理之事,这个文才武功俱臻上

乘、聪明机智算得是第一流人物的高手,从此便嵌在这窄窄

的山洞之中,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

张无忌又中朱长龄的奸计,从悬崖上直堕下去,霎时间

自恨不已:“张无忌啊张无忌,你这小子忒煞无用。明知朱长

龄奸诈无比,却一见面便又上了他的恶当,该死,该死!”

他自骂该死,其实却在奋力求生,体内真气流动,运劲

向上纵跃,想要将下堕之势稍为减缓,着地时便不致跌得粉

身碎骨。可是人在半空,虚虚晃晃,实是身不由己,全无半

分着力处,但觉耳旁风声不绝,顷刻之间,双眼刺痛,地面

上白雪的反光射进了目中。

他知道生死之别,便系于这一刻关头,但见丈许之外有

个大雪堆,这时自也无暇分辨到底是否雪地,还是一块白色

岩石,当即在空中连翻三个筋斗,向那雪堆扑去,身形斜斜

划了道弧线,左足已点上雪堆,波的一声,身子已陷入雪堆

之中。他苦练了五年有余的九阳神功便于此时发生威力,借

着雪堆中所生的反弹之力,向上急纵,但从那万寻悬崖上摔

下来的这股力道何等凌厉,只觉腿上一阵剧痛,双腿腿骨一

齐折断。

他受伤虽重,神智却仍清醒,但见柴草纷飞,原来这大

雪堆是农家积柴的草堆,不禁暗叫:“好险,好险!倘若雪堆

下不是柴草,却是块大石头,我张无忌便一命呜呼了。”

他双手使力,慢慢爬出柴堆,滚向雪地,再检视自己腿

伤,吸一口气,伸手接好了折断的腿骨,心想:“我躺着一动

也不动,至少也得一个月方能行走。可是那也没甚么,至不

济是以手代足,总不会在这里活生生的饿死。”

又想:“这柴草堆明明是农家所积,附近必有人家。”他

本想纵声呼叫求援,但转念一想:“世上恶人太多,我独个儿

躺在雪地中疗伤,那也罢了,若是叫得一个恶人来,反而糟

糕。”于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雪地,静待腿骨折断处慢慢愈合。

如此躺了三天,腹中饿得咕噜咕噜直响。但他知接骨之

初,最是动弹不得,倘若断骨处稍有歪斜,一生便成跛子,因

此始终硬撑,半分也不移动,当真饿得耐不住了,便抓几把

雪块充饥。这三天中心里只想:“从今以后,我在世上务必步

步小心,决不可再上恶人的当。日后岂能再如此幸运,终能

大难不死。”

到得第四天晚间,他静静躺着用功,只觉心地空明,周

身舒泰,腿伤虽重,所练的神功却似又有进展。
万籁皆寂之中,猛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之声,跟着犬

吠声越来越近,显是有几头猛犬在追逐甚么野兽。张无忌吃

了一惊:“难道是朱九真姊姊所养的恶犬么!嗯!她那些猛犬

都已给朱伯伯打死了,可是事隔多年,她又会养起来啊。”

凝目向雪地里望去,只见有一人如飞奔来,身后三条大

犬狂吠追赶。那人显已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奔几步,便摔

一跤,但害怕恶犬的利齿锐爪,还是拚命奔跑。张无忌想起

数年前自己身被群犬围攻之苦,不禁胸口热血上涌。

他有心出手相救,苦于双腿断折,行走不得。蓦地里听

得那人长声惨呼,摔倒在地,两头恶犬爬到他身上狠咬。张

无忌怒叫:“恶狗,到这儿来!”那三条大犬听得人声,如飞

扑至,嗅到张无忌并非熟人,站定了狂吠几声,扑上来便咬。

张无忌伸出手指,在每头猛犬的鼻子上一弹,三头恶犬

登时滚倒,立即毙命。他没想到一弹指间便轻轻易易的杀毙

三犬,对这九阳神功的威力不由得暗自心惊。

但听那人呻吟之声极是微弱,便问:“这位大哥,你给恶

犬咬得很厉害么?”那人道:“我……我……不成啦……我……

我……”张无忌道:“我双腿断了,没法行走。请你勉力爬过

来,我瞧瞧你的伤口。”那人道:“是……是……”气喘吁吁

的挣扎爬行,爬一段路,停一会儿,爬到离张无忌丈许处,

“啊”的一声,伏在地下,再也不能动了。

两人便是隔着这么远,一个不能过去,另一个不能过来。

张无忌道:“大哥,你伤在何处?”那人道:“我……胸口,肚

子上……给恶狗咬破肚子,拉出了肠子。”张无忌大吃一惊,

知道肚破肠出,再也不能活命,问道:“那些恶狗为甚么追你?”

那人道:“我……夜里出来赶野猪,别……别让踩坏了庄稼,

见到朱家大小姐和……和一位公子爷在树下说话,我不合走

近去瞧瞧……我……啊哟!”大叫一声,再也没声息了。

他这番话虽没说完,但张无忌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多

半是朱九真和卫璧半夜出来私会,却让这乡农撞见了,朱九

真便放恶犬咬死了他。正自气恼,只听得马蹄声响,有人连

声唿哨,正是朱九真在呼召群犬。

蹄声渐近,两骑马驰了过来,马上坐着一男一女。那女

子突然叫道:“咦!怎地平西将军他们都死了了?”说话的正

是朱九真。她所养的恶犬仍是各拥将军封号,与以前无异。和

她并骑而来的正是卫璧。他纵身下马,奇道:“有两个人死在

这里!”

张无忌暗暗打定了主意:“他们若想过来害我,说不得,

我下手可不能容情了。”

朱九真见那乡农肚破肠流,死状可怖,张无忌则衣服破

烂已达极点,蓬头散发,满脸胡子,躺在地下全不动弹,想

来也早给狗子咬死了。她急欲与卫璧谈情说爱,不愿在这里

多所逗留,说道:“表哥,走罢!这两个泥腿子临死拚命,倒

伤了我三名将军。”拉转马头,便向西驰去。卫璧见三犬齐死,

心中微觉古怪,但见朱九真驰马走远,不及细看,当即跃上

马背,跟了下去。

张无忌听得朱九真的娇笑之声远远传来,心下只感恼怒,

五年多前对她敬若天神,只要她小指头儿指一指,就是要自

己上刀山、下油锅,也是毫无犹豫,但今晚重见,不知如何,

她对自己的魅力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无忌只道是修习九

阳真经之功,又或因发觉了她对自己的奸恶之故,他可不知

世间少年男子,大都有过如此胡里胡涂的一段初恋,当时为

了一个姑娘废寝忘食,生死以之,可是这段热情来得快,去

得也快,日后头脑清醒,对自己旧日的沉迷,往往不禁为之

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