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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跑了个多时刻,红日已到中天,孟玑在马背上扬鞭指道:“下面便是雁门关了,丁大总兵明天便等着要发军饷,这会儿正不知多心焦了!”方庆闻言一惊,问道:“我们已过了雁门关吗?你、你们是不是日月旗金刀寨主的手下?”孟玑道言:“有你的银子便是,何必多问!”方庆心如吊桶,七上八落,想道:“这金刀老贼,从来不劫军饷,不知何以今番破例?久闻金刀老贼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强人,蒙古鞑子和大明官兵都不敢捋他虎须,若是他立心要这军饷,起尽十万官军,也未必讨得回来,此一去也,只恐凶多吉少了。”

马行一刻,面前忽见一片开阔,山岗围抱之中,竟是沃野平畴,有人在田中耕作,初初看到,还疑是世外桃源,哪想得到这竟是威震胡汉的强人巢穴?马队在磨盘似的山道迂回前进着,山道两旁,不时闪出人影,打着旗号,没多久,就到了山寨前面。

山上碉堡连云,依着山形,互为屏障,端的气象万千。方庆忧心忡忡,跟在孟玑与少女之后,下马进山。有人引到大寨面前,只听得钟声当当巨响,接着鼓角齐鸣,寨门开处,两队强人列阵相迎,刀枪如雪,甲胄鲜明,白衣少女面有笑容,若无其事地从刀枪剑戟丛中穿过,方庆见这阵仗,吓得短了半截子,硬着头皮,亦步亦趋地随着白衣少女走上中堂。

大堂上摆好虎皮交椅,却是无人相候,白衣少女面色微愠问道:“你们的老寨主呢?”孟玑微微一笑,只见两个粗豪大汉,揭开虎帐,直闯入来。

前面那条大汉捧着一个大酒缸,金色灿然,想是黄铜做成的,瞧那样子,怕不有五七十斤?后面那条汉子,却捧着一大盘烤熟的牛肉,热气腾腾,每块牛肉上都插着一柄明晃晃的利刃。两个汉子唱了一个肥喏,朗声说道:“贵客远来,无物招待,请喝一杯水酒吧。”一言未了,前面那条汉子双臂一振,一大缸酒劈面掷了过来。白衣少女面不改容,口中谢道:“何必客气?”手臂一弯,在那酒缸旁边一带,那酒缸竟贴着她的掌心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也不落下,竟如小孩子玩的陀螺一般似的。这一缸酒被那汉子使力一掷,威势何等惊人,没有三五百斤力气,也休想接得它住,却不料被这少女轻轻一带,把那股劈面掷来的劲力,化解于无形。少女微微一笑,俯首缸边,喝了一大口酒,说道:“好酒,好酒!”那两个汉子怔了怔,后面的那个汉子抢上两步,喝道:“这个给你送酒!”见手起处,两柄插着牛肉的匕首飞了过来,白衣少女又是微微一笑,樱桃小嘴一张,“喀嚓”一声,把两柄匕首,咬在口中,张口一吐,两丙匕首一齐飞出,端端正正地并插在大梁之上,两条大汉相顾失色。只见那少女眉毛一扬,喝道:“还敬你们一杯酒!”掌心往外一登,呼的一声,把大酒缸反推出去,那两条汉子岂敢相接,眼看酒缸劈面掷来,避已不及。

忽听得“当”的一声,只见一个少年汉子从后堂飞步奔出一掌拍出,把那大酒缸拍得飞过一边,化了来势,左足一带,缸酒缓缓落在地上,一大缸酒,没有溢出半点。这少年显了这手功夫之后,回头斥道:“你们这两个蠢物,敬客也不懂得,还在这里丢人现眼么?”向少女抱拳一拱,道:“待慢女侠,恕罪,恕罪!”方庆一看,吓得几乎叫出声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昨晚救了他的性命,又指点他去找白衣少女的那个少年。只是昨晚他乃是山野樵夫打扮,而今却是轻裘缓带,俨若浊世中的翩翩公子,气度自是不凡。

白衣少女还了一揖,道:“公子好俊的功夫!”听得那个汉子出门之时,垂手叫他做“少寨主”,又笑道:“这回可找着正主了,这位朋友的四十万两银子,请少寨主赏面赐还。”那少年道:“些须银子,何足挂齿,姑娘,你且请坐。”高声叫道:“来人哪!”眼光一转,向方庆打了一个招呼,眼色之间,含着诡秘的神情,似乎是在说道:“我的指点不错吧!”

方庆呆在一边,满腹疑云,实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少年既然是这里的少寨主,何以劫了银两,却又打救自己?还把那白衣少女也引到这儿?莫非这是陷敌之计?身在龙潭虎穴之中,帐外强人环伺,吉节难测,祸福未知,惊疑交并,听那帐外刀环抖索之声,不禁毛骨悚然。

过了片刻,只见一队强盗,把劫去的银鞘都搬了入来,堆满阶下。白衣少女道:“少寨主果是快人,我多谢了!”那少年忽然一声长笑,张手说道:“且慢!”

白衣少女一愕,只见一名盗党,在银鞘堆上,插上一面旗帜,一面画着圆圆的红日,另一面却画着一钩新月,这日月双旗,正是山寨的旗号。那少年微微一笑,在桌上提起一个银质的小酒壶,斟了两杯酒,自己先喝了一杯,笑道:“这四十万两银子虽是无足挂齿,但这面目月旗却是价值连城!”白衣少女眼波流转,只见满堂盗党,神情肃然,都注望着自己,甚是不解,不由得布露出疑惑的神色,诧然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少年并不答话,只是微笑,白衣少女想了一想道:“哦,这两面旗是你们的旗号,那确乎是万金不换的东西了。但这和我们的事又有什么关系?”那少年仍然微笑不答,阶下的盗党却个个现出怒容。

方庆在旁边看得暗暗叫苦,心中想道:“这女子武功虽然高强,却原来是一个初出道的小雏儿,竟然连这点黑道上的规矩都不懂得!盗党在银鞘上插了旗号,这意思就是说,你若有本事把这两枝旗拔下,银子便可拿去,要不然,你就得乖乖退出。这分明是邀斗的意思!这回真个是凶多吉少了!”

白衣少女问了两次,未见回答,微带稚气的脸上晕起一层红潮,似乎已有点愠怒了,但见她柳眉一竖,站了起来,对方庆招手道:“银子已在这儿,你还不去点点?旗子是他们的,你留下来好了。”身子一挪,刚刚跨出半步,忽听得那少年哈哈一笑,提着酒壶,身形疾起,恰恰挡在她面前,朗然说道:“姑娘,你还是坐下来喝酒吧!”白衣少女怒道:“我不喝酒谁敢强我喝酒?”脚步向前迈出。那少年酒壶向前一推,左手举起杯子一光,道:“这点面子都不给吗?”酒壶劈胸,酒杯照面,竟然是两记极厉害的招,但见那少女身形一转,少年扑了个空,酒杯落手飞出,□□一声,碎成几片。原来是给少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撞了一下。那少年也真了得,酒壶一晃,转身一推,又挡住了少女的去路,酒壶的尖嘴,指着少女揿下的乳突穴。白衣少女猛然一矮身躯,双指一弹,掌心一带,但见壶盖飞开,一壶酒都泼了出来溅了满地,酒香扑鼻,满堂失色!但那酒壶却还紧握在少年手中。

两人交换了这两招,显然是白衣少女技胜一筹,但运足内力,却也没能将酒壶击飞,少年武功,显然亦非弱者。他竟将酒壶当成兵器,脚跟一旋,又转到了少女的面前,说道:“这杯酒无沦如何请你赏面。”用的竟是流星锤中“流星赶月”的招数。白衣少女斜闪两步,柳眉直竖,杏脸含嗔,霍的一声,拔出宝剑,但见一缕寒光,脱匣射出,少年也退了两步,酒壶掩胸,封紧门户。白衣少女剑尖一指,喝道:“你好无礼,咱们比划比划!”满堂盗党倏地一下退到四边,看是腾出地方让他们二人动手,实则布成了合围之阵,只要少年一个不敌,立刻就要群起围攻!

方庆吓得心惊胆战,面如死灰,心想这少女纵有天大的神通,亦难闯出龙潭虎穴,待会盗党围攻,只恐两人都要被斩成肉糜!正在提心吊胆,忽觉大堂上的气氛异乎寻常,寂静得令人骇怕,放眼看时,只见那少年封紧门户,并不进招,堂上群盗,围列四周,个个垂手而立。虎帐外远远传来号角之声,忽听得有人报道:“大王驾到!”

那少年倏地跳开,只见外面走进了一伙人,为首的长须飘拂,气度威严,看来年过六旬,却是精神矍铄。白衣少女看了一眼,施礼问道:“来的可是老寨主么?”长须老人微微一笑道:“听说姑娘今日上山,老夫失迎了。”边说边打量那个少女,神色甚是特别。

白衣少女给他看得不好意思,按剑说道:“久仰寨主威名,仁侠无双,今日有缘拜见,兼向寨主求情。”长须老人随口应道:“好说,好说。”突然问道:“姑娘今年庚?可是属羊的么?”白衣少女不提防他有此一问,不觉得一怔,微愠说道:“老寨主莫非说我年轻识浅,不配上山,向你求情么?”长须老人打了一个哈哈,道:“姑娘言重了。”白衣少女紧逼道:“这阶下的四十万两银子,乃是雁门关的军饷,寨主你这一伸手,不但害了这位公爷的性命,雁门关的数万官兵,也要喝西北风啦!”长须老人哈哈一笑,道:“这个我岂有不知?”白衣少女道:“老寨主既然知道的其中利害,那就应该把银子发回。”

长须老人捋捋胡子,笑道:“姑娘,你却也有所不知。”白衣少女道:“请寨主赐教。”长须老人指了指那日月双旗,说道:“绿林里的规矩,既劫了来,那就不能只凭一句说话退了回去。银子事小,这旗子的威名可得保全。姑娘,你既然替这位公爷求情,也总得抖露两手给弟兄们看看。要不然我退了银两,他们也不服气。”白衣少女怒上眉梢,冷笑说道:“我只道闻名不如见面,谁知道见面不似闻名。好,好!那就请寨主你划出道儿!”长须老人又是哈哈一笑,道:“小姑娘,天地之间,见面不似闻名的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