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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唐肯抬头望望曙色,晨风带着寒意袭来,他挺了挺胸,想:虽然是走了出来,但是,却不是获得自由……

——只怕这一生一世,自由都难以再获了……自由是以前的事,可是当日又不知自由的可贵……

狱卒们押他走了好一段路,摆设装饰愈渐豪华,而墙也愈渐薄了,矮了,守卫也不那么多了,唐肯心中纳闷不知道他们要把他带到何处,只知道跟以前一去无回的弟兄们肯定是同一个地方。

走到一间漆上白色、朱藤窗棂的精致大房前,狱卒班头示意他停下来,并都望向隆阎王,隆阎王强忍痛楚,毕恭毕敬的轻轻敲了两下门,静下来等待回应。

但没有回应。

就像黎明的冷风一般静。

隆阎王再敲了敲门。

只听房里有一低微的声音道:“谁?”

隆阎王恭敬得近乎畏缩的应,“是老奴。”

那声音“哦”了一声,即道:“怎么受了伤?”

唐肯一听,吃了一大惊,先时关飞渡隔门伤人,已教人匪夷所思,但这房里的人单凭隆阎王一句话便辨定受伤,也同样不可思议。

隆阎王用一种诉屈的声调道:“公子,你不许我杀那姓关的,但他毫不感激,伤了老奴还不打紧,还在牢里扬声把公子您骂得狗血淋头!”隆阎王生得高头大马,用这种嗲声嗲气说话,直教人寒毛直竖。

里面的人语音一变,愠怒地道:“关飞渡真不识好歹。把人押进来!”

“砰”地一声,唐肯被推入房间。

这房间一片白,地上铺了白色的厚毯,但在房间中间地上,却有一大滩悚目惊心的鲜红!

这鲜红已在白色毯子里渗透凝固,还夹有一股腥味,显然是血!

但这些血流得之多,令人不敢相信。

血迹上面还有一具事物:如果不是看见这事物上明明有着四肢轮廊,没有人敢信是一具人尸。

一具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的人尸!

这被剥了皮的血尸,肉体般隐隐还似有些跳动,唐肯是个名镖师,外号“豹子胆”,刀头舐血剑影亡魂的日子数也数不清,但亲眼目睹一个人被活剥了皮的感觉,可也不好受。

唐肯差点想呕吐。

他强自忍住,因为他不想自己在临死前还要受胃部的折磨。

一人躺在云床上,两个丫环正替他扇风。这人正在全神贯注绣一张面积很大的布帛,绣了一阵,抬起头来,原来是个白脸少年,眉低压眼,这少年人说了一句:

“这个被剥了皮的人是你的老友啊,你不认得了吗?”

脸色苍白的少年又道:“他叫张胜宏,你们不是相熟的吗?”

唐肯仿佛看见地上鲜血淋漓的人似在血浆里望着他,唐肯终于忍不住呕吐。

呕吐的时候,胃像被人大力的榨扭着,胆汁都快揸干了,但唐肯的怒火却升了上来。

一张胜宏跟自己一样,都是冤枉的!

——就算他犯了再大的罪,也不应遭到这种残无人道的极刑!

唐肯全身血液,一下子像被愤怒注满,他想奔过去,拥有他多年来一起并肩作战的老友,也想扑过去,把那卧在床上的烟精似的少年撕成八片,但他强忍住。

少年的石床在房间的最里边,靠着墙,离床八九尺处,也就是鲜血染浸地毯之所在,有四张高大的檀木椅。

有四个人,一直在墙的四个角落,打坐不语,而今,缓缓睁开眼帘,徐步走了过来。

这四个人,高矮不一,样子都有很大的差异,唯一相同的是,脸色都极端苍白,全无血色。

唐肯也是武林中人,在道上走镖的对武林人物务必要有点认识,这点比手上功夫还重要,而且唐肯一向对武林人物都特别留心,脑里马上闪现陕西武林中,三个令人胆战心寒的辣手人物来。

这三个人物,原本只有两个是在一起的。这两人是兄弟,大的叫言有信,小的叫言有义,这“有信有义”两兄弟在一起,做的却完全是“无信无义”的事!

这两兄弟原本是“辰州言家僵尸拳”的后人,为争掌门人的位置,这两兄弟不惜暗杀了父亲言大诺,还挑拨离间,使同门师兄弟互相残杀,结果令言家一噘不振,无法团结,这言有信、言有义也一样互不到掌门人的位子来坐。

言氏兄弟出道江湖上,一样做的是背信弃义之事,他们见利忘义,临危背信,兄弟之间,也一样互相欺骗,但两人武功互有依仗之处,合在一起,转弱为强,互补缺失,致令他们数度反目,依然联成一线。

直至后来,这言有信、言有义为练成绝世僵尸拳,竟按照古法把人活埋三天后,烹食其尸,惨无人道,终于惊动了当今“天下四大名捕”成名之前的一个六扇门中的名宿:“三绝神捕”中的“捕王”李玄衣。

李玄衣千里追缉他们,终于在怒江畔一人印上一记掌,使得这言家兄弟,从此绝迹江湖,已有四五年。

唐肯之所以认得两人,是因为言氏兄弟有一特征:言有信缺左耳,言有义缺右耳——他们倒不是先天性的缺陷,而是他们在中“捕王”一掌之前,曾遇见“四大名捕”中的铁手,而在他们遇见铁手的时候,又正在做一件伤天害理的事,铁手当时并不知道这两个败类就是恶名昭彰的言氏兄弟,所以只略施儆诫,一人撕掉一只耳朵。

可是这样一来,缺耳成了言氏兄弟的特征,以致他们一旦作了恶事,想要不承认也无所遁形。

另外一个人,叫做易映溪,书生打扮,手上拿的不是扇子,也不是伞,而是一柄巨斧,这样一个形象,除了“巨斧书生”易映溪外,不会有别人。

这个易映溪,行事也十分之怪,三十岁以前,他是一个人人尊仰的侠士,锄暴安良,替天行道,做出不少为民除害令人叫好的事,但三十一过,销声匿迹了一两年的光景,再出江湖的时候,人心大变,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魔,力求一己私利不惜大动干戈,手段残毒,才不过两三年时间,过去他所积的善还不蕊讵恶的一半。

这个“巨斧书生”的武功,也是极高,听说一年前他与“陕西大侠”关飞渡拼了一百多招,才给关飞渡打了一掌,此人负伤“后遭受七大门派十一高手的暗袭,居然仍能逃生,于是更加声名大噪。

除了言氏兄弟和易映溪之外,还有一个人,腰畔系了三个葫芦,满头白发,有一种苍老的辛酸,脸现疲色,不过眼色十分深沉,让人一眼望去,仿佛望在死寂的深潭里。

唐肯却不知道他是谁。

但唐肯原本就知道,事无善了,但却也料不到这狱中的一处,竟然有了三个以上武林间的出名头痛人物。

他立刻意识到此际扑上去是一件愚昧至极的行为,凭他的武功,这四人中随便一人,他都敌不过。

他留意一下后面,除了隆阎王之外,谁都没有跟进来。

隆阎王笔直而垂首的在那里,在犯人面前像头石狮子,而今却像头摇尾乞怜的看门狗。

那少年这时正在问他:“关飞渡被关在铁牢里,怎能伤及你?”

隆阎王可怜巴巴的说:“奴才走过,听他胡言疯语,辱及公子,所以就大声喝止,他一掌击在铁门上,震断铜锁,幸好我避得快,不然恐怕要射在脸上,那只怕奴才不能再向公子复命了。”

少年邪意的眼睛注向隆阎王:“哦?那实在是难为你了。”

唐肯再也按捺不住,大声道:“他胡说八道!关大哥根本就没骂什么人来,倒是你说出是什么李鳄泪还有李什么中的向他下的手,主使他挑断了关大哥的脚筋和阉割了他,就凭你,哪敢喝止关大哥!”

隆阎王变了脸色,虎跳到唐肯面前吼道:“你敢冤诬我?你是什么东西!我——”一掌往唐肯劈去。

少年忽叫:“隆自破——”

隆阎王的手半空僵住,返身扑地,跪下,哭也似的道:“公子,这人诬赖奴才,奴才对公子忠心耿耿,对外亦从无一言敢有不敬,怎敢如此放肆,公子明察,公子明察———”

唐肯看见这种情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唐肯这一笑,众人都向他望来。

唐肯因度必死,也没了顾忌,哈哈笑道:“看他那副奴才相,怕成这个样于,真把你当作皇上不成!”

他这句是冲着少年说的。

少年淡淡一笑。“我叫李惘中,不是李什么中。”少年居然没有生气。

这时,那“巨斧书生”易映溪忽道:“公子,关飞渡断腿仍有能力震断铜锁,伤了隆牢头,此人还是宜速速斩草除根的好。”李恫中沉吟了一下,道:“我本要好好用此人,为爹效力,不过,看来他是死性不改,留着也没用处——“说到这里,向隆阎王道:“你去把关飞渡请过来,记住,是请过来。”

隆阎王见李惘中并不责罚,反而命他做事,大喜过望,应道:“是!”匆匆行了出去。

这一来变成只有唐肯一人,面对五个脸色苍白的诡异人物。

第三章关飞渡

李惘中斜起一对邪异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住他:“你叫唐肯,是不是?”

他笑了笑,道:“本来嘛,倒不会那么快轮到你,但你昨天在监房里一闹,只好先选用你这张皮了。”

唐肯心知无幸,但也听不懂李惘中何所指,便道:“我是冤枉的,我没有盗饷杀人。就算判罪,也得以国法行之,你们这般算什么?”

李惆中淡淡地道:“来到这里,不谈王法、国法,我说的话就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