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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自6月初英舰初集,林则徐便甚为警觉,并且专折上达天听,但是直到7月3日,他才判断英军可能北上舟山、上海。而此时,英军已经越过厦门,准备攻打定海了!从英军悄然北上起,林则徐的所有判断都比义律的行动慢了半拍。

让我们快节奏地扫描义律的活动:

——1840年7月6日,在海军司令伯麦与陆军司令布尔利(Colonel  Burrell)率军攻下定海的当天,义律与懿律也乘舰赶到定海。义律参与了在定海扶植伪县政权的活动。

——7月28日,义律与懿律率舰离定海北上。8月11日抵达大沽口外,派员上岸投书,求购食物。

——8月15日,在舰上与懿律一起接见琦善所派使者,给清政府施加压力。

——8月30日,在大沽口南岸义律与琦善会谈。

——9月1日,照会琦善,坚持英国方面向清政府提出的各项勒索条款。

——9月15日,在获得清政府保证后,义律与懿律率英舰起航南下。作为“全权公使”和“海军上校”的义律,完成了他的政治任务与军事任务。就在这月月底,道光皇帝下达了对林则徐的罢免令。

如果作一次人与人的横向对比,义律与林则徐的人生轨迹正好一个坐标系上扬,一个坐标系下跌。背景使然,环境使然。由“人”的命运升沉而推及“国家”,英国社会制度的先进性与中国社会制度的落后性,又获得了一组人文的参数。

中国当时最优秀、最杰出的人才在竞争中失利,更遑论二流、三流之才了!

在1840年8月、9月于大沽口举行的多次谈判中,直隶总督琦善未曾跳出义律的规范。义律在天子眼皮底下完成了对一个人口占全世界三分之一的国家的军事讹诈。·輨·輲·訛

在1840年10月于镇海举行的索俘谈判中,钦差大臣、两江总督伊里布几乎应允了义律所有的重要条件。伊里布家奴张喜竟受主人之命带鸡、鸭、牛、羊等食品登上英舰“犒师”慰劳。

在1840年12月至1841年2月的广州对峙中,因懿律身体不适而去职,义律便成为惟一的全权代表。他对新一任钦差大臣、两广总督琦善软硬兼施,寸步不让,炮制了“穿鼻草约”,实现了英国对香港的占领。

在1841年3月至5月的广州战局中,义律以武力推动谈判,先后让参赞大臣扬芳、靖逆将军奕山屈膝求和。《广州条约》的签订,让清方付出了600万元的“赎城费”,并迫使清军撤出广州60里。·輨·輵·訛义律在军事上、经济上实现双赢。

从1834年夏天来华,至此,义律在中国已有七个年头。其间,虽经大风大浪,并未退却过一步。乡关万里,他也没有回过英伦三岛。《广州和约》的签订,给他的“七年之劳”抹上一笔亮色。站在英国的立场,他不也算立功异域的英雄吗?

不过,英国政府,其实是英国外交大臣帕麦斯顿对义律的工作效率并不满意。1841年4月30日,英国内阁作出召回义律的决议。义律的任务,由陆军少将、璞鼎查勋爵接替。召回义律的指令是1841年5月3日从伦敦发出的,直到8月8日才到达他的手中。8月10日,璞鼎查莅任,义律办完交接,不久即踏上归程。因为广州郊区三元里的“平英团”曾在这年夏天有过一场抗英的群众运动,义律作为英方驻华的第一责任人,自然免不了又被中国近代史谴责一番。

能够参与创造历史,是一种机缘。将生命融入历史的年轮,则生命永存。

林则徐与义律,曾经针锋相对,这正如中、英两国曾经相互对峙一样。碰撞产生火花,星火燎原,中国的近代史在烈火中经受炼狱之劫。当中国人用造神的虔诚重塑林则徐的历史金身时,出之戏剧化的角色分配,义律只能担当“反派”。

这是中国人的自由与权利,与高悬于民族讳饰之上的哲学清醒无涉。何必要“换位思考”呢?冲着义律撞开了我们的“国门”,还不应该唤起一丝亡羊补牢的警觉吗?狼在,羊也强壮!

笔者倾向于将义律奉召回国视为英国政府正常的人事调动。相比于被道光皇帝的权力之手托起来、摔下去的清朝封疆大吏,义律的去职,仍然是幸运的。

义律的观照面,是这么一群中国高官:

林则徐,钦差大臣、两广总督,从任命到罢职,仅一年又九个月。追加的处罚是遣戍伊犁。

琦善,钦差大臣、两广总督,上任仅六个月,即被罢职,抄家,入狱,判“监斩候”。

邓廷桢,闽浙总督,上任九个月罢免,追加处罚为遣戍伊犁。

颜伯焘,闽浙总督,上任一年又四个月罢职回籍。

乌尔恭额,浙江巡抚,以守土不力免职,任期未满。

伊里布,钦差大臣、两江总督,赴浙江任所仅七个月,即被免去“钦差”一职,接下来“革去协办大学士,拔去双眼花翎”,又革“两江总督”职。

余步云,浙江提督,因临敌退却,被革职拿问,后“即行处斩”。

牛鉴,两江总督,任职一年后被革职,罪名为长江防务未能尽早部署。

1840年至1842年,在鸦片战争中受处分的清朝大吏接踵不断。无能者自无能,误国者自误国,但任用无能与误国者,又该怎讲?

木偶师但可处置他的木偶人,并不自责是自己的手指拉错了引线。

这正应了一句老话:吾皇圣明,臣罪当诛。

皇帝及一切权力顶峰的人,都永远正确。有一天,他要下“罪己诏”,那是需要,那是演戏,戏做完了,天下还是“吾皇圣明,臣罪当诛”。

义律是英国人,英王与英政府鞭长莫及,让他有了自我发挥的空间。倘若义律是中国人,一个“海军上校”,军职军衔只相当于清朝绿营兵中的“千总”或“把总”、“从六品”或“正七品”而已,那还不是匍匐疆场,困顿终生!

四、八十万人齐解甲

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中国军队总人数约为88万人(八旗兵22万人,绿营兵66万人)。

英国远征军总人数近2万人(陆军12000多人,海军不足8000人)。

中英军队在中国陆海空间的人数比为44:1。

但中国败了,英国胜了。

我们说“八十万人齐解甲”,没冤枉清军。

2万人打败了88万人,或88万人没有抵挡住2万人的进攻、没有完成保家卫国的职责,不论怎么表述,都是一个严重的国家问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谁都知道该花这个“养兵”钱。但“一时”到了,“千日”费了,人民便有权力对军队与国家的存在产生怀疑。因为从本质上讲,是“人民”分出自己的劳动创造养活了“军队”并维持着“国家”。

清代的八旗兵与绿营兵均实行薪给制。月有“饷银”,年有“岁米”,依照职级,多寡不等。百姓种庄稼,还有水旱之灾、绝欠之虞,当兵则旱涝保收,故谓“种铁杆庄稼”。“种铁杆庄稼”的人多,兵饷即多。有清一代,在不发生战争的常规年份,兵饷约占全国财政支出的一半。

如清初,全国每年财政支出凡银2739万两,兵饷银为1349万多两,占全国财政支出的49%以上。到了乾隆三十一年(1766),全国财政收入4854万两,支出凡银3370万两,兵饷支出银约为1700万两,兵饷占全国财政支出的50%以上。

拿出国家一半的钱养兵,这兵还不能保卫国家,这是个大讽刺、大笑话。

每逢战争,军队还要向国家伸手。

学者统计,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清王朝额外支出军费2500万两白银,而英国远征军的累计军费仅900万两白银。花了大钱,仍吃败仗,这再一次印证了清朝军政的腐败。中国人谈鸦片战争,真应了一句俗话:“花钱买教训。”

教训还不在白白花费了金银,战争、流血、失败、赔款,这一切,都雪上加霜地摧残着一个国家的军心与民意。失败是噩梦,失败是瓦解力,失败是传染性病毒,在失败的打击下,最易于产生的共性情绪是自暴自弃,自甘沉沦。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百年期间,中国人凡与外国对阵,几乎每战必败。面对这一连串的失败史,你在理性上几乎无所解释,余下的慨叹或许是:中国人被外国列强打怕了、打服了、打得灵魂出窍了!这时候,如果再阅读中国文人的“武侠小说”或“历史演义”,你会哑然失笑:

在一个尚武精神全民性失落的民族中,最廉价的自我安慰竟然是梦呓般地赞美武侠与歌颂英雄。

如果让思想降落到地面上,让议论针对着战争,我们对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清朝的军事弱势便会有一个常识性的把握:

第一,极端化的专制皇权与无人治军的矛盾,达到不可调和的程度。皇权高于一切,皇权又不可能转化为有效的军权,造成“皇权”与“军权”同时丧失。

第二,国虽有兵,兵虽有防,但清朝“国防”既无战略思维,又无战略准备,一旦临战,即无战略运作。这种“战略体系”的缺失,先是隐性的,后是显性的,但不论如何,都是致命性的——这正像一个半身不遂或全身瘫痪的人,既无法保护自己,更无力回击别人。

第三,不知己,不知彼,凭想当然打仗。

第四,兵器极端落后,形不成战斗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