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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还未觉得疼。

他只是怕。

——直至他发现,对方挖出来的是他那颗还在抨碰抨碰跳动的心,他才绝望的喊了一声,倒了下去。

他还不是最畏怖的。

因为他已死了。

活人才怕。

死者无畏。

现在最畏惧的是:

还活着的孙黑虎!

孙黑虎的枪,本来己刺了出去。

这一枪、正扎在山枭的肩上。

山枭铁锈这时,正咬啮着孙虎虎的喉咙,一只手却抓住了刚剖自孙色虎胸臆,还向他咆哮了一声,像在阻止他过来“争食”似的。

他咆哮的时候,鲜活活的碎骨还挂在他嘴边,唇边和须旁,还在冒着血。

孙黑虎突然发现,一起上山,一起追踪,一起出手的一起生活十数年的六位兄弟,一下子,都一起完了:

就只剩下他一个。

他顿时魂飞魄散——那一枪,再也刺不下去了。

枪尖仍插在山枭粗壮如树干的臂肌里,他丢了枪就跑,才跑了七八步,脚重得像约八爪鱼和海藻死命吸缠着一般,这还未喘定,就发现身前多了一人。

那不能算是人。

也不是兽。

“它”比兽还可怕。

更强大,也更残忍。

甚至更嗜血。

然而这嗜血也嗜杀的“怪物”,目前就站在他身前,而且正拔出嵌在他臂膀的枪。

那支枪当然是他的,在武林中还算是赫赫有名,就叫做“孟婆枪”。取这外号的意思是:与他的枪交锋,就似喝了“孟婆汤”一样,前事尽忘,必赴黄泉走一趟。

他的刀也一样。

“孙氏七虎”中,就只有他是刀枪齐施的。

他不仅枪法高明,刀法也好。

他情知自己的枪已刺中山枭,可是没有用,也许这只更加激发了这家伙的兽性。

甚至是狂性大发。

山枭在拔枪的时候,动作甚缓,与其说他在忍痛。怕痛,不如说他要延长那种肉体上的痛楚,甚至在尽情享受痛苦。

更古怪的是,这头怪兽,虽然已拦身在他面前,但一双眼睛(也许只是一只,另一只是一个妖洞,孙黑虎觉得在那洞里甚至可以掠出吸血编幅和爬出蛆虫),却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背后。

他背后是绝崖。

另外就是甫伏着的摇红——他在剧战甫发生之际,已一面放下她,一面护着她,还一面交战,要不然,“它”也不至于要捱上几枪。

“它”的眼睛空洞洞的,但仿佛又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撼动,使他直直的前视。

可是孙黑虎却知道自己背后是空山,那当然没有什么东西可瞧:除非正好飘过了神仙。

当然不会有神仙。

——有这样的“妖物”在,就算有路过的“神仙”,都会给吓跑了。

若是魔鬼,或许会合理些。

此刻,山枭的神态,就像是入了魔:好比一只洪荒时代的暴龙正在恣虐发威之际,忽尔看见天空上飞过一棵树。

也许,它是不明白,为何树会飞到了天上,甚至它连那是不是一棵树也不能理解,只是,因为特殊的景致而人了魔,入了色。

孙黑虎手上已没有了枪。

但他还有刀。

他拔刀。

虎虎几个刀花。

他还是想拼一拼。

——在江湖上,要活下去,就得拼,更何况是此时此地,遇上了这怪物。

他正要趁山枭发怔发呆的时候,砍他一刀。

——至少,砍他一刀要害,斩他一记要命的,自己就可以逃命了。

刀是乌金打造的,黑而亮,锋而利,刀风破空,刀花耀眼,好像旭日的光芒也给他砍成几段就给在刀面上。

可是,山枭似乎没有注意到些。

他竟似连孙黑虎这一刀当头斩下,也没有留意,双目只直勾勾、怔愣愣的看着山边、崖口,云雾飘渺间。

那儿有着什么比生命更有价值的东西,致使这禽兽一般嗜血好杀的妖物,竟给吸引住,失了神、分了心。消饵了杀意?

孙黑虎的心跳加速,快得连他自己也几无法承受。

——就连他当年一个人以左手刀、右手枪第一战荡平“九水十六骑”,一战就名动江湖之时,他的心跳,也没如此快过。

事实上,那一次,不只他一人出手,当时,孙拔河和孙拔牙兄弟,也在暗里帮他,而他也伏袭暗算在先。这一切,都是家族为了使他成名立万。

这一次,他却是一个人,因把握住这稍纵即逝的契机。他要独力砍杀山枭铁锈!

山枭一死,绝对是件大事!

能杀铁锈,绝对是个大功!

——就算是他当年伏在“九水明滴”一带,蒙着面跟孙色虎和孙花虎,轮暴了自己思慕已久的小女孩局敏财,心跳也没那么急速过!

他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可以活。

可以杀铁锈。

他的眼睛发亮。脸发红、唇发紫,只为可以暗算,杀人、得手,活命,如果,在这时际他能看得见自己的模样,只怕也不比山枭好得上多少!

只不过,他没有得手。

因为他那一刀,并没有砍下去,或者,是他正想砍下去的时候,就蓦地发现,自己心口一疼,旦在胸前,凸出了一截枪尖。

带血的枪尖。

他惊疑。

他不信。

可是他还是倒了下去。

死了。

谁都会死。

准也免不了一死。

不管是多厉害的人,多差劲的人,一样都得死。

——暗算人和被暗算的人亦如是。

他的刀遽然落下。

暗算他的是甫伏在地上的孙摇红。

她以一杆枪,扎进了他的后心。

铁锈张开了嘴,仿佛那儿是一个妖魅惯常出没的洞口,他的睡液挂在嘴角,青青蓝蓝,一些人肉碴子还挂勾在他乱得像扫帚一般的胡须上。

发出了那一枪之后的摇红,一时还不知道自己应该不应该救“它”:这个人。

刀就掉在地上。

刀乌亮,映阳一煦,映象如镜。

那是孙黑虎的“孟婆刀”。

在这朝早里,摇红透过了这把她刚杀了它主人的刀,照见自己的容颜。

她几不敢相信,自己竟变得如此苍老。樵悻!

——那发茬乱得盘根错结、眼下有两袋未剥亮的合桃儿、一身破烂,满叠忧愁,尽是神容枯稿形容瘦的女子,竟是曾喜孜孜兴致致挽红袖催莺啼,风韵温存,莲步共香熏人醉的她吗?

惟有鬓边耳际,乱发之间,仍露出了一截葱白肉,细嫩匀美。

可是在她面前的“兽”,依然依依呵呵的在指手划脚,不知在谢她,还是不会说人话。

随“它”手指处,只见绝崖前,峭岩上、云雾间,山谷口,长了一支花,抓着坚岩,突出峰前,开了两朵,血红的艳!

明艳至极的花,比朝阳还红。

好一朵怒红!

看到这花,她哭了!

她就在山顶上轻位。

那野兽就这样看着她,好像不知该劝是好,还是不劝的好,或者他就本不知如何相劝,也不知劝为何物。

“它”就是能这样怔怔地看着。

看着她哭。

他的伤仍淌着血。

“它”好像也不知伤为何物,流血是什么。

他们两人,就在山上,阿尔泰山的旭日温照普照下,一个轻位,一个发怔。

——到底是为杀人。还是为惊见一朵花而哭?

还是为杀了人之后惊遇一朵花而位?

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为一朵花而惊艳,一个痴,一个泣?

山上。

两人。

风很大。

人很孤单。

刀光仍照见摇红的轻泣。

山枭好像不敢去惊扰摇红的伤心。

花仍在绝崖边艳烈的红着。

追杀依然持续。

险境处有花,但险境并未过去。

险境仍奇险,随时变成绝境。

二、午夜狂啸

就在摇红轻泣于虎山上,山枭前之际,也就是“孙氏七虎”全都丧命之后,在“一言堂”的铁手和刘猛禽,正在读摇红亲手所记的“惨红”下篇:

下篇里摇红的遭遇,也真是急转直下。

很惨。

那一夜,两小口子约好了相见之期、相会之法后,摇红撷了一朵艳红的花,别在他襟上。

公孙扬眉则在他送她的画上题字:“花落送摇红”,写完这五个字后,他只觉一阵迷惘,也不知怎的,竟很有些凄迷。

于是又写上了:“此情可待成追击,只是当时太怆然”等字。

那一晚缠绵后,公孙扬眉去了,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晚,摇红只听到院子外传来风声、雨声,还有争执声,甚至打斗的声音。

然后就是狂啸声。

那啸声里充满了悲愤、悲恨、悲恸与悲憾,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发出这种嘶喊,那就像是一个给烈火焚烧着的人,浸在热油锅里给煎炸着的人,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人惨受比自己更可怕的折磨,才会有这样撕心裂肺的呼喊。

摇红听了,从手里冻到心里,自足底冷到发顶。她决定要去“浅水涉”看个究竟,候次日,她的闺中至交公孙邀红来了之后,两人议定,决意要“九鼎厅”去跟孙疆问个清楚,至少,也要找到公孙小娘从详计议。

可是她出不去。

她住的“绯红轩”,已给监视,没有堂主孙疆的批示,谁也不许出入。

连摇红也不可以。

这时候,这个人第一次在她面前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