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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木珠先行射穿了茄皮紫彩鹭立樽,然后再穿过哥窑冰裂纹龙玉盏,再准确地打碎了青州虎子黑釉青斑腰鼓,然后再射裂了汝窑龙泉宝烛烧,再折射着了三国青釉龟蛇九尾跌碑铭,然后击碎了鲁山花瓷羯缶,又穿破了越国飞尘青釉坛,兼震碎了寿州南青五花压手杯,震倒了刑窑北白蓝斑大青壶,更不忘弄碎了黑绿双定覆烧宝鸭枕,以及粉碎了那只耀瓷爪皮绿雉鸡牡丹碗……以及一只又一只、一个又一个、一切一切古玩、宝物。

听着那些碎裂而悦耳的声音,二转子、阿里和侬指乙的表情,真是绝世难逢、生平罕见。

阿里觉得自己牺牲以作“引蛇出洞”,现已全无“价值”。

他怒瞪二转子。

侬指乙一向毛躁,但他总算及时抄住一只斗彩五花大深小浅瓷瓶,并咬牙切齿的问二转子道:

“杀了你好吗?”

“惨!不好玩的!”二转子苦着脸说:“这次怎么向冷大哥交待?可玩出火了!”

侬指乙深陷的双目闪过了幸灾乐祸之色,他抱着那只瓷瓶,得意洋洋的道:

“幸好我还保住了一只瓶子——对了,这瓶子是什么朝代的?很值钱吧?”

二转子只睨了一眼,唱喏似的道:“这口瓶子?本月上旬刚自燕山村制成,紫定无镶,时值嘛——”

阿里立刻接道:“大概一钱二分。”

侬指乙一听,登时没了心情,手一松,“乓!”的一声,瓷瓶落地,砸个稀巴烂。

阿里和二转子同时叫了一声:

“你糟了,你也打破宝物了。”

“你比我们还糟,你是亲手砸破古瓶。”

“什么?古瓶?”侬指乙怪叫道:“你你你……你不是说,这瓶子是才刚出窑的吗?”

二转子伸伸舌头说:“……刚才我一时看错,一时说错了。我说的话你都信?我只错口,你是错手,君子动口不动手,那便是你的大错特错了。”

侬指乙气得结巴了起来,戟指阿里,忿道:“……你不是说,只值一钱二分的吗?”

阿里的狗目若有所思,严肃的道:“对,我是说,那是在当时大概的价钱吧——我可没说现在的售价唷!”

侬指乙气煞。

他们的习惯就是这样:

越是凶险,越要玩。

越有麻烦,越好玩。

——如果遇上凶险和麻烦,也不能以“玩”的心情应对,那就更凶险和麻烦了。

他们玩归玩,但人是拿下了:

两个人。

——那两个他们以为是“封刀挂剑”雷家的人!

所以他们回“久必见亭”的原订时间,迟了一迟,缓了一缓。

故此,理所当然,冷血比他们先到。

冷血到“久必见亭”的时候,给雨淋了一身湿。

他还想到:待会儿这样子去见小刀姑娘,总不太好吧?

他想先进屋子里去焙干湿衣。

可是,当“久必见亭”旁的房子在望的时候,他那野兽的本能,忽然警觉了起来。

——不对劲。

这儿必然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

于是他拔出了剑。

(有血腥味。)

他正想绕道进入屋子,以探究竟,就踩着了既软叭叭也硬挺挺的一物。

——那是死人!

那是他见到的第一具死尸。

接着下来,他发现了多具尸体。

——每一位都是他的朋友、战友、好友!

他在悲愤莫已之际,就听见人声。

来的人好快。

轻功极好。

——仿佛还老马识途。

冷血算准时间,霍然开门,提灯一照。

那三个人吓了一大跳,并且向后一跳——他们当然就是阿里、侬指乙和二转子。

就在他们照面一愣之间,已听有人大喝道:“吠!住手!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还要杀这三人灭口不成?!”

来的是一名红铠猛将。

他带了三四十名轻骑便服的军士掩至。

他身边还跟了几个人。

他们都是住在“久必见亭”附近的邻居,其中一个,还是看守“久必见亭”的老吴。

他们一见冷血,都纷纷指证:

“便是他!”

“他是杀人凶手!”

“我亲眼看见他杀死老何全家的!”

冷血勃然大怒,哼了一声,上前一步,那几人全部噤了声,躲在“大败将军司徒拔道身后。”

司徒拔道却上前一步,低咳一声,沉声道:“冷捕头,天子犯法,与民同罪。今晚的事,你包涵点,别吓唬这些小老百姓才好。”

这时候,那三个“迟来者”,才发现发生了什么事。

阿里是受打击最深重的。


他那淡褐色的眼,在极度受惊时的神情,更活像狗的模样。

侬指乙和二转子也不能接受这事实:

——何况他们的老大:耶律银冲也命丧其中!”

而且还死得那么惨!

冷血沉声道:“我没杀人!”

司徒拔道示意军士和捕役进去查看:偏偏在这屋子里,死尸旁,都搜到了不少冷血的“所属之物”:包括最近他比较讲究打扮时的衣物和那顶小刀编织给他的竹笠:

——竹笠还沾了血。

阿里妈妈身上的血!

冷血的心往下沉:

他开始明白了。

他明白这是一个“局”。

——他那些“事物”,绝不是今晚才失掉的。

这个“局”是一早便已经布好的了。

只等他今晚自行“踩”进去。

现在问题只是:

他如何“破局”。

拒绝再玩

他站在那儿就像一座古代遗迹。

他知道自己正面对敌人全面的反击。

而且是极其凌厉、猛烈、不留情的反击。

局己布下。

他不得不玩。

也不能拒绝再玩。

“你有钦赐皇命在身,未将不敢逮捕你。”司徒拔道说,“不过,既然你已涉嫌干下这件案子,我也不能任由你来去自如——这点请你体谅我们的苦衷,也请你自重。”

然后他推心置腹的说:“坦白说,我也不相信您会做出这种事来,你先且忍一忍,要不是你做的,迟早会查个水落石出。”

要是司徒拔道要强拿下他(冷血当然看得出来:今晚司徒三将军带来的军士中有几人是非比寻常的好手),冷血或还可力抗到底。

不过司徒拔道不是。

他不动手。

他只讲理。

——但他一开口反而封住了冷血的一切“出手”。

冷血听了之后,便说:“你们公事公办,不必管我身上是否有“平乱诀”。一案还一案,如果觉得我有嫌疑,只要你们能公正公平,不冤不诬,就扣押我入牢候审又如何!”

“哦!不!”司徒拔道却道:“不能因为一点嫌疑就收押冷少侠的,我们会照实上报,以法办案,冷少侠就稍安勿躁——要是清白无辜,自然会还你个公道。”

然后,他就吩咐办案公差,点办收集血案现场的证据等事。

同样的,侬指已、阿里和二转子,本来也绝不相信冷血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来!

——何况,冷血无论跟老何、老福、老瘦等任何一人都向无怨隙!

可是,这天晚上之后,情势急转直下,流言对冷血是越来越不利了。

各种对冷血不利的传说,就像苍蝇发现伤口一般,一旦发出腐味,于是都飞绕群集了。

三几日间,街头巷尾,都盛传着:

这“钦差大臣”,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早已跟大将军有了勾结,要不然,为何他来了危城一段日子了,总是雷大雨小,大将军仍安坐家中,秋毫不损呢!

要不然,为何他涉嫌“久必见亭”血案,却仍可逍遥自在,并不须收押在狱呢?

有人说他收了大将军的巨款。

因为他在这段时间,挥霍无度,颐指气使,贪杯好色,锦衣玉食,连跟他一起办案的好友:都司监张判和几名副捕头,都证实有这等事。

也有人说冷血企图入赘凌家。

他对大将军的女儿有意思。

——老何、阿里妈妈、老瘦、老福等人,莫不是与大将军作对的,冷血为大将军斩除宿敌,也是理所当然。

何况,猫猫的裸尸,极可能就是冷血逞欲杀人的动机。

有些太学生,也开始不信任冷血。

他们甚至作出指责:斥冷血一直没有好好处理他们的状子。

——一直以来,他们觉得本来是他们发动的诉愿,结果冷血一来就给压下去了;堂堂学子,听命於一介武夫,他们本就觉得不服气。

何况上次危城万民沸荡,本大有可为的,但却叫一个冷血暂时平息了——谁知道冷血是不是明攻暗护着大将军?!

最重要的是:有些太学生们想借此把事情闹大,以俾在乱局掌权,这也是人之常情,偏在此时,挡着个冷血;他们不知冷血若不出现,可能立时便杀戮,反而觉得冷血从中作梗,碍事得很。

各方面的流言,都对冷血造成压力。

大将军在此际反而为冷血公开辩护。

“冷捕头是个年轻人,年轻人都难免会犯错,”大将军慈蔼的说:“他一向公正廉明、智勇双全,我信任他,请大家也信任他。”

大将军这么一说,大家就更不信任冷血了。

冷血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

——对方用的不是硬攻,而是软化。

——使的不是明斗,而是阴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