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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从此,梁何二族,成了“遇梁斩梁,遇何杀何”而“太平门”内,本因敉灭“大平门”

而不忿的子弟,加上“大平门”里劫后余生的人,还有受剿灭“下三滥”行动无辜波及牵连的成员,三流合一,因为一个出类拔革的高手梁浸浸的崛起,统领联合,又再成立“不平门”,脱离“太平门”而去。

可是,江湖风险多,七帮八会九联盟和“大连盟”根本不许再有新的门派冒头,而且这些人始终实力未够,不足成事。“太平门”怕春风吹又生,绝不任其坐大,不住派人追杀;“不平门”的人分整为零,各散西东,各自为政,飘泊江湖。

梁初心(崔大妈)便是“太平门”旁系成员之一。

她长得娇丽俊俏,原在“太平门”也甚得器重,但她不满“太平门”种种所为,是以断然离开太平门。

门主梁艳丽本就对她有偏见,她这种作为,使“太平门”即行下令追剿格杀。通常,追杀这些“梁门逆徒”的事,是由梁艳丽手上心腹大将“火烧天”梁坚乍来处理。

梁坚乍诡计多端,手段狠毒,动手杀人之后,往往把人一把火烧个干净,“无迹可寻”;此外,在梁何二族合并期间,他跟何圣神,何太太等学了不少“下三滥”的功夫,包括的掩眼法、布阵和下毒,他使用这些毒招去对付他的同门。

——受过他逼害,无处容身的梁氏同门都对此人咬牙切齿:这个“奸诈”的小人该落地狱下油锅去“煎”而“炸”之才是!

梁初心偕同夫婿崔唇容天涯流亡,隐姓埋名,一个打渔,一个杀鱼,大隐于市,久而久之,梁初心红颜变老,人也完全变了;崔唇容更大志消沉,镇日以酒消愁。这都是因为当年那一场同门灾劫所致。

可是,是祸躲不过,那次因崔唇容大醉,赊账不还,以致“更衣帮”好手“七屠虎”朱麦寻畔,梁初心不忍见丈夫给这干狼虎之徒活活打死,所以就重露身手,把这干家伙打了个落花流水,但也因大腹便便,不小心挨了朱麦一记“七苦拳”,害得追命一生下来就头重脚轻、为伤所苦。

不过,朱麦并没有因此算了。他是聪明人,一眼便瞧出崔大妈的轻功来路,一猜便知这对卖渔夫妻为何窝在这小山城里。于是,他私下通知了“太平门”的梁坚乍。

梁坚乍并没有马上行动。

他一向沉得住气。

他要一步步来。

——对叛徒,他一向都不放过。

——对杀手,他一向都不饶恕。

有些人以为杀手凄美、潇洒、独来独往、赋有情于无情。追命却大不以为然,其实当一个杀手只是负责去摧残另一个生命。无法无天,只为一已之私(仇、恨、钱、权、甚至只是一种无聊虚妄的快意、成就、荣誉),就不择手段,扼杀了对方生存来证实自己活下去的意义,这些人,活着就根本丧失了意义。

追命一向不当杀手。

——如果他真要当杀手,他也只愿当一个专杀杀手的杀手。

他认为真有本领的人,应该去当捕快。

——捕快是为了持正执法,为民除害;一个好的公差捕头,对上要不怕强权,以理行事;对下要依法除奸,不畏人言。

——当一个杀手,太容易了,把不喜欢的、阻碍自己前程的、剪除之后便有利可图的人杀掉不就得了!

但当一个好捕差何等不易,两面为难,四面受敌,而且还常遇上十面埋伏!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公差。

但他心细、周密、肯下苦功,不查个水落石出势不甘休。

他虽然年轻,但江湖经验却很丰足,很快的,他便查得七、八年前,梁坚乍嘱人把一支“下三滥”淬毒精制的“两头针”置于鱼肚里,那个清晨,那一刺,便要了崔大妈梁初心的命。

他再追查一下去,发现连他父亲崔唇容之死,也是有人趁他酪酊大醉之后,乘他仍举杯痛饮之时,一掌把杯子拍入他喉中,令他哽塞致死。

那个人便是梁坚乍。他这回不放火是以为反正不用放火也没人会发现。

于是他写了状子,击鼓鸣冤,在味螺镇呈案,并告到霹雳乡去。

结果是:

没有用。

县衙根本不敢动“太平门”梁家的人。

原因除了跟不敢碰“老字号”温家的人之外,更因为梁坚乍根本是县官万士兴的“老友”,两人狼狈为恶、朋比为奸、互为奥援已久,怎会受理?

反而,梁坚乍因此得悉追命是梁初心的后人,因而与两名心腹弟子南下味螺,决意要斩草除根。

“得之我命,不得我幸。”

那天晚上,风起。

长城远。

长街寂。

在寒风飒飒的味螺镇口,追命独自在路摊上,叫了几碟小菜,独个儿自斟自饮。

也许是因为风寒,或许是因为太晚,所以只剩下一摊卖饽饽的,一摊卖烧饼油条的,一摊卖面的还在镇口摆卖。

热腾腾的烟,氤氲着人间烟火的梦。

寒夜锅里的街头,萧飒零落,几张空凳,只有一个食客: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端坐低首,在等着热面,就算是在这样浓的夜色里,那小孩的脸色是白得泛寒,两道眉毛很清秀。他在把玩着一双满是污垢的筷子——小孩子毕竟还是小孩子!

锅里的油滋滋作响,追命听了就很喜欢,不觉又哼起了歌,带着星星的醉意。

——是那首后院里小透姑娘和他说那几句话时二奶奶唱的调儿,还是那首窗帘下动人小姐俯视街景时所唱的歌?

他想起了准?


——谁知道?

那时追命还年少。

——年少的追命,但有一颗苍桑的心。

但那个晚上,他仍年少——谁都有过曾经年轻的晚上,可不是吗?

那天晚上,追命叫了面,正吃了第一口。

然后他就停箸——

隔在黄火晕昏(那一点灯火不敌整个了无惮忌的黑暗)的微光里,他向那卖面的汉子问:“怎么你的面?”

汉子看不清面目。

他的话也含糊不清。

“嗯!面?”

“对,你的面!”

“面?什么事?”

——也许“什么事”是一道命令、一句暗号,也许是说暗号或下命令的人觉得时机到了,该下手了,这三个字一说,卖面的和卖饽饽的一起/一齐/一气出手:卖面手中的面,变成一条长线般半黄色的剑,直刺追命;卖饽饽的饽饽,飞蝗石般的飞射向追命。

只有卖油条的动作最慢。

———个真正好的杀手,不是因为他快,更不是因为他慢,而是因为他的身手,快慢得恰到好处。

他当然是好杀手。

他要看着吃了毒汤的追命如何闪躲那“面剑”和“饽饽飞星”。

他看敌人是怎么闪躲他才出手。

他是点了一把火,

——一把把敌手烧得尸骨无存的火。

他最稳。

最定。

因为他才是今晚的主角:杀手的主人。

他是梁坚乍。

梁坚乍虽然“奸诈”,但他万未料到今晚会有这样的突变、这样子的下场!

因为追命突然平平飞起(用的是“太平门”的轻功,但却是连“太平门”也没学会的轻身功夫),一霎间,连捱了“面剑”和“饽饽飞星”,脸不改容,闪到了自己面(档摊)前一张口,连面带汤,全喷到他脸上,接着,飞起一足,把整锅浓油踢到他身上。

正当他痛得惨叫/大吼/咆哮/悲号/哀吟/狂嘶/厉啸之际,追命再飞起一脚,踢飞了他的头卢。

一脚。

踢断了——

他的脖子!

——这是什么腿!

——这是何等可怕的腿法!

他一踢得手,立即回头,令他震愕莫已、惊异莫名!

因为卖面和卖饽饽的,在梁坚乍整个人给沸油淋得像刚煎炸过一般之际,都一齐送了命。

——就死在那儿。

死在他们的“摊位”上。

——每人喉管,都穿过了一支筷子。

寒街上,只有小孩子仍在那儿。

坐在那儿。

一个脸色很白的小孩子,令人看去有点发寒。

他手上的那双筷子,已然不见了。

他只不过是一个七八岁的稚龄小童!

映着灯火一照,那小童还未及长得俊,但已见俏了:一种寂寞刀锋冷的俏。

追命忍着伤痛,道:“谢谢。”

“谢什么,没有我,你一样杀得了他们。”

追命奇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是恶人。”

“你跟他们有仇?”

“没有。”小童说,“我不知道世上究竟还有没有报应这回事,但我只知道:好人该有好报,恶人得有恶报。如果没有:就让我们来替天行道吧。”

这个小孩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但正义感很凛然,其怨毒也颇深,杀气更烈。追命怔了一怔,不禁问:“尊师何人?”

小童一晒:“得有缘时,你自然便会知道。”

——听他谈吐,居然像是饱学博识之士,不但得体大方,也话里含锋,咄咄迫人。

小童反问了他一句:“你也杀了人,你不怕吗?”

“他们是来杀我的,我不能让他们杀,只好杀人了。”

“你当过衙捕,”小童居然像很清楚他的“底细”,“你当知道杀人尝命这回事吧?”

追命孤疑地道:“……你是要我到衙里去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