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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让我们来实践他这句话吧。不管他是什么人,都得给他一个为自己申辩的机会,也许,我们不救他,也自会有人救他;或者,我们不救他,天下就没有人救他。管他的。天下宁有几许不平事,只要以英雄志做事,以平常心待人,为所当为,能赌能输,咱们还怕什么?就当是撷一朵长在刀丛里的花吧。千古功过唯一笑,纵是流萤也点灯。咱们就来试试看办办这件不讨好的事!”

简单和单简笑出了声。

天气冷得快把人冰封,每说一句话呵出来的气都带点诡异。太阳还没下山,月亮竟奇异的出现在苍茫的天外,在阳光映照来居然晶莹剔透,一种失去了时序的美丽。

简单和单简都觉得很温暖。

他们多么希望把这种温暖传达给龚侠怀知道,也许,他已在阴影里孤寂了相当漫长的岁月了。不过,他们知道,能有那么一天,需要许许多多的努力,许许多多的挣扎,许许多多的挫折——他们由是坚信:挫折对勇敢的人而言是激励。

好一会,单简才试着抑制他心中对那个单薄的人的崇敬,调整声调地问:“那么,这一趟八尺门之行,公子对谁的印象最是深刻呢?”

“我最感慨的是,诡丽八尺门的人,都在骂一个失去辩护能力的人,可是忘了问问自己一句话:生死不知,枉为兄弟!”叶红发现自己的视力可能因风势太厉还是雪光太盛之故,又有点迷朦了,而且还微痛着,使他觉得很不舒服,而他又必须在这一刻里要看清楚一些事物,“我对那门前的佩刀汉子,很感好奇。”

单简说道:“——他?”

叶红问:“他是谁呢?”

简单即道:“好,我们会去查一查。”

叶红“哦”了一声,“应该去查一查。”他的目光落在简单手里的画卷上。

简单又问:“那公子的意思……下一步是——”

“我再去衙里狱里试试,要再不行,至多诉禀大理寺,往请刑部复审……另外,”叶红看着一堆雪,一面自忖地说:“我们还得先找一个人,也许从她口中,我们会知道一些蛛丝马迹,来龙去脉。”

简单和单简一起问:“谁?”

叶红本来想说。

但他没有说。

他陡然大喝一声:“滚出来!”纤秀的五指一握一伸间,一股大力挟着锐劲,厉击在那一堆白雪上。

“砰”的一声,雪花四溅,在阳光下飞过耀目幻彩,美得像无数散开的旧梦,每一个梦都是一个奇迹。

雪堆里果然“滚”出了一个人。

其实这个人是掠出来的,不过他的身材无论怎么“掠”看去都像是“滚”,所以说他“滚”出来也无不可。

他一面“滚”出来一面哇哇大叫:“我不干了!我早说过不干了!”说着打了一个雪花四溅的哈啾,“冷死了,在雪堆里藏着一点都不好玩!”

叶红看到是他,只觉一阵失望。

他知道这些天来一直跟着自己的人,肯定不是眼前这位又矮又胖、但刀法却是决不可小觑的人。

第四章带怒拔箭

1雪地伤狐

路雄飞疾掠出院子的时候,迎面遇上气定神闲的高赞魁。

高赞魁有点不喜欢遇上他,不过脸上可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

雪那么寒,阳光又竟是那么好……这样一个美好时分,遇上的都不是些什么美丽女子,反而尽是麻烦人物。……不知怎的,雪总是让他想起了严笑花,也许她让人的感觉就是白的、寒的,但她明明又是艳的、热的,像暗红的炭,火焰上的星子一样。这女子可以生出火来,但她本身并不是火。

够了,今天,先是在监司文案处已经遇上好一些够烦的事,后来又遇上幸灾乐祸的同僚装得一脸同情的来打探:龚侠怀落案的事可会不会影响他的大好前程?待应付过去,回到八尺门,好不容易才把叶红这几个纨挎子弟恭送出去,然后又给那阴魂不散的杜小星缠上。现在总算过去了,嘿,路老五却又窜了过来,看来,准又要闹事了。今天真是个倒霉的日子。

“三哥”

路雄飞也不喜欢遇上高赞魁。因为他自知就算这人把心里想的东西讲给他听,他也听不明白,跟他在一起简直是闷得抽筋。幸好,武林中恃的是腕力,而不是脑力。他打从老远望见高赞魁那一头服服贴贴稀稀疏疏的头发,他就讨厌得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高赞魁含笑望着他的头发,好像已先跟他的戟发交谈了几句腹语。

“怎么?这么匆忙的?”

路雄飞很不高兴他的头发总是透露了他的心事,所以特别神神秘秘地说:“杜小星……他仍在外面?”

高赞魁心中一凛:这家伙果然不干好事!这阵子事情已够多的了,还要来生事!“你要干什么?”

路雄飞连忙说:“我也是奉命而为的。”

“老二?”

路雄飞点点头。

算了吧。高赞魁倒吸了一口气。这可不干他的事,他已一再好意忠告那姓杜的小子,滚到远远的地方去得了。龙头给逮了,天刚翻了过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这都不懂,杜小星死了也是白活了。自己要是出手拦阻,万一杜小星惹了祸,八尺门剩下来的兄弟可要冲着他怪罪呢,他可不想现在就和夏吓叫硬对硬干。要一一个人死无葬身之地,死了还当他是大恩人,这才叫做人物。高赞魁很快地盘算了一下,知道这件事他不宜阻拦,但也不必插手,反正免冒这趟浑水就是了。

不过这时节谣言满天飞,总要利落些儿以免后患。“他大概还在楞子巷那儿徘徊。”“是。”

路雄飞巴不得立刻就去。“最近,风声紧着呢。你要跟他……要说些什么,最好,”高赞魁像对着一副奕盘上的残局在哺哺自语,“最好,走得远一些,而且,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万一干上些什么,也要干净利落……何必教人误会生疑嘛!其实龚侠怀和杜小星都是雪地里的伤狐,也不必劳师动众,大动干戈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他们也活不久了。”

说罢,他兀自负手,走回院落里去了。

神态依然悠闲。

就像画里的古人。

那几句却教路雄飞咀嚼了老半天。

直至他的头发都疼了起来,他才想通了:大概三当家是“不反对”二当家叫他去杀杜小星,可是要动手就去远一点,并且不许叫人生疑。

他连头发部在诅咒:

这些文人,怎么说一两句简简单单的话都要扭扭曲曲的说得如此复复杂杂!

天杀的!

一一想欺负我路老五脑筋拧不过来是不是?!

一一幸亏我听得明白!

一一老子才不笨!

他果然在街角找到了杜小星,就像“拾”垃圾一般地用目光“拾”着了那个瘦小伶仃的他。

怎么竞会瘦得如许之快?!路雄飞倒是一楞神,疑真疑幻:两三个月前还是条神俊大汉哩!现下可瘦得令人生起“不自量力”之感。

杜小星看见路雄飞,以为他又要来赶他、殴他、羞辱他。

他大概是想退开。但退到墙边,就退不了了。他的手一直没有搭在刀柄上。也许是从没想到过。

有些人一辈子都不对自己人动刀的,有些人正好相反。

路雄飞走过去,觉得那个讨厌的人有一句说得倒是挺贴切的:

“雪地伤狐”。

的确是,这看来倒是一只受了重伤而且本身就缺乏攻袭能力偏又逢着大雪天地又寒又冻,血迹在雪地上无所遁形的瘦小狐狸。

除了他的发髭之外,他整个声调都是温和的,像跟一个在弥留中的亲人说话一般轻柔:“你想救龙头?”

杜小星喜出望外。

这些日子来,龙头给押扣了起来,蔡忍坚横尸桥下。那天,他在茫茫风雪中等候,只等到一只苍蝇,撞在他鼻子上,然后掉下来,死了。

那大概是严冬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只死苍蝇。

之后,他坚求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五当家七当家发动一切力量,去营救龙头。但二当家哀叹地告诉他说有些事你是不明白的了;三当家微笑地劝告他说无谓惹祸上身;四当家一巴掌把他打得嘴里的血冲上鼻子里去;五当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头发竖了起来;七当家当他的面捏碎了一只杯子……

他只好请门中的师兄弟帮忙。事情很快地传了出去,他的第一个报应就是被逐出门墙。从此之后,他打听不到任何有关龙头的消息,这才是令他最六神无主的。他千方百计去探监,但除了被用数十种不同方式拒绝之外,有十数次还遭受打、骂、吐唾,还有扣押。

杜小星没有闪、躲、拒捕。在他的想法里,在武林中,自然有拳头的律法,不服气的就凭手底里见真章。但民间有民间的道义。

龙头说过:侠者只可以理管不平事,但不可以武犯禁。国法当前,他是不敢反抗的,他那天也亲眼目睹,龙头也是坦然束手就缚,完全没有抵抗。

而且,杜小星也生怕自己任何抗命,都会使龙头在牢里雪上加霜。

他只是“诡丽八尺门”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他一直都只是个“外围”。

他的话没有人理会。

他的行动没人响应。

棗要不是那天宋嫂护着他,他可能还会给四当家夏吓叫活生生打死!

“诡丽八尺门”已成了他的伤心地,他本来理应远走高飞,回到瑞安府,那儿毕竟还有他年老的父母,还有年幼的弟妹……

可是他不能在这时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