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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棗龙头生死未卜、沉冤未雪,自己怎可以一走了之。

他加入“诡丽八尺门”,还不算太久。说起来,他是因为八尺门过去的风雪和烽烟,所以才一头撞入门里说什么也不肯出去了。他听过他们敌血为盟、生死无悔的故事一一他就是为见这些故事中的人物,甚至希望自己也成为故事里的其中之一而来的,现在怎么这故事全都变了样?

他虽然未适逢其会,跟龙头和当家们同生共死过,但他的心志和他向往,都在那些传说里一次又一次地煮沸了。他想,有一天,他也要是那泰山崩于前面不退半步的好汉们之一。没想到,到今天,正要看准有铁胆谁有豪情谁才是大金殿前半步不退的雄豪之际,他见到的只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萧疏情境棗甚至连“大难”也未曾已树倒猢狲散了!他已闻悉三当家和四当家两股人马因要紧握手上势力而斗将起来,二当家置身事外,他似对八尺门名下的佃货较有兴趣。

所以他越发知道,这时候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事情。

他千方百计,倾尽自己一切所有,以求获得在狱中龚侠怀的音讯,以致一贫如洗。终于,几经艰辛,他终于得到一张手讯。当他看到那几个歪歪斜斜但依然力透纸背的字,只觉生无可恋、欲哭无泪。那张字条的事,他一直没有向旁人提过。这是他和龙头断了讯之后唯一获得而最珍贵的手迹。

他想去通知六当家慕容星窗。

棗在龙头出事的时候,慕容六当家立即要发动一切人手去救援,但二当家叫他事分急缓、要他发兵支援益都之困,并说龙头的事就是大家的事,你放心吧,你凯旋而归的时候,龙头一定已在门里恭候你。

慕容星窗去了。

临行前还吩咐杜小星:要告诉龙头一声,牢里冷,要当心。

杜小星噙着泪说:我知道了。

未几,战况传来:一仗功成,慕容星窗却中伏牺牲了。

现在,杜小星知道。如果他没办法恳求这些主掌大局的当家们动心,只有去大孤山请动八当家了。

八当家赵伤一向都跟这些当家不和棗他只服龙头老大一人。

这件事恐怕赵八当家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棗如果赵八当家知道“诡丽八尺门”的人对龙头被押走两个月来全无声援的行动,以八当家的脾气,他会不会……

杜小星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做。

他已等不到希望。

他只想等一个人出来。

他要等的是宋嫂。

宋嫂虽然不是当家的,但她是门里打点上下、忙这忙那、忠心耿耿、敢作敢为的管事。兄弟们敬爱她,绝对不在那些当家之下。

棗也许她会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他也想过去找严笑花。

想到这件事他就想哭。

他觉得龙头进了牢就算能出得来,也像死过一次似的。很多人,不是到生死关头是未辨忠好、不经富贵贫贱是不知好歹的。

也许……龙头在这时候进去歇一歇也是好的。只要很快就可以出来的话就无碍。

至少,可以不必知道那么多烦心烦意的事。有些人,不能算是鼠辈,而是猫辈……老鼠至少也不问主人,猫则是给它吃的或抚摸几下它就会在你脚下蹭蹭挨挨。想到这里,他就看见了路雄飞。

路雄飞很友善地问了他那句话,然后说:“很好,你很忠心,”他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想尽一分力,但在这儿说话,有些不便,你跟我来。”

这句话像火,点燃了杜小星期待的灯。

这一瞬间,他仿佛整个人都在雪地上亮了起来。

他吭也不吭半声,就跟路雄飞走了。

他们走了好大一段路,他们身后的两行脚印,都深深陷入雪里,像一头狼和一只狐狸走过这漠漠的雪地。很远的地方,有些孩子在嬉戏着。靠着林边,有几张石凳子,路雄飞示意要杜小星坐下来,他也并肩地坐了下去。

杜小星马上站了起来。辈份之礼使他惶惑。路雄飞这回把他按了下去。

远处来了一只鹿,走出村子来,很安详地看孩子们嬉戏。有个孩子走过,跑去看鹿,不小心在雪上摔了一大跤,哇哇大哭。糜鹿侧着首在观望着。后来一个稍大一点的孩子跑了过来,扬着手跳着去吓唬那鹿,那鹿只侧着首,退了半步,吊起一只前腿,放到地上来的时候又前行了半步。样子友善而骄做,有个老妪过来抱走了号哭中的孩子。然后一个汉子走过去,好像是在逗剩下的那个孩子,突然之间,他掣出叉子,一叉刺进糜鹿的肚子里。

受惊的麋鹿狠命地跑。汉子仍执着叉子,一面搠动着,一面拔腿子追。由于叉子搠动得厉害,糜鹿的身子很快的就红了一大片,雪地也染了一斑一斑的血迹,猩红得像长在雪上的花一般,有几朵还连着肠肚,一半仍在它肚子里一半在雪地上拖着。

这时,又出现了几名汉子,穿着兽皮做的袄楼,一拥而上,围堵那头糜鹿。糜鹿向他们靠近的时候,好像又是害怕又是要求饶似的,他们就给它狠狠的一棍子,或一枪穿了个血洞。

未几,糜鹿软瘫于地,摇动着,用一对悲凉的眼,望着拢靠过来的人。汉子们笑着,用棍子打它,用靴子踢几下,哄笑着说:“啐,也真费功夫!”“这头笨鹿,人住的地方也敢行近,自找死路了!”“也许是饿了罢!太瘦了,没几斤肉,今晚还得备下酒的菜!”“呸!还沾了我一手的血!”……很快的,一只鹿就变成了几团冒血的肉。

他们这样远远地看着,路雄飞忽然问杜小星:“你真的要救龙头?”

杜小星眼睛如星光般闪动着:“是。”

“诚心?”

“是。”

答得毫不犹豫。“诚意?”“是”


答得斩钉截铁。“好,”路雄飞的手围拢过去,在杜小星还以为他要告诉自己什么拯救龙头大计之际,已封了他身上三处要穴。

然后,路雄飞解下了他腰畔的佩刀,扳开他的手指,然后使他握着他自己的刀柄,拄在地上。

俟一切都弄得妥妥贴贴之后,躇雄飞才在杜小星的耳边说:“没有用的。诚心诚意是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要救人,就要有力量,要是没有力量,连自己也救不了自己。”

然后他就走了。在路上,他心情非常愉快。

因为雪下得那么快,而且还要下很久。他已制住了杜小星的穴道,使他完全不能运功御寒。他拄着刀,对那样子的汉子,人们通常都不敢去招惹,更何况那儿又是十分偏僻。

天色快暗了,这回光返照的太阳很快便会消失。黑夜正长,冬更长。万一有人发现,也解不了他的独门制穴手法。到了第二天,等他冻僵了之后,便谁都看不出他是因穴道受制而动弹不得的了。这样杀人,既不见血,也很安全。甚至可以说,他确然觉得自己未曾杀人。

他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在那两排足印尽处的杜小星,脸上已挂了两条冰丝,就像个小老头一样。他知道不久之后,他就会为霜雪所覆盖,就像一个由小孩子堆出来的可爱的雪人一样可爱。

他忽然想起龚侠怀。

天气那么冷……在牢里也不例外罢,有人为龚侠怀而死,龚侠怀又能怎么样,龙到了浅水,连蛇都不如!想到这里,他的头发又竖立了起来:这件事会使二当家很高兴,但既然已做过了这种事,龙头这辈子还是不要出来的好……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用头发思考的。

他在回去的路上,不时都在饶有兴趣地想:

这时际,不知杜小星已冻死了没?

2忧郁禽兽

叶红并不怕王虚空。

使他感到微惧的是那个一直未曾现身的跟踪者。

可是他一看到王虚空,就觉得头大。

一个头,六个大。

王虚空也有一张巨脸,一个大头。

南瓜一般大的脸,冬瓜一样的身躯。

偏偏那张脸又写满了自许、自大、自负,不可一世得惹人可怜、令人憎。

他拨去身上的雪花,委屈地叫道:“为了你,我冷死了。”

叶红瞪着这个自雪堆里蹦出来的怪物,老实不客气地问:“你要暗算我?”“我呸!谁暗算你?你有天大的面子,值得我王虚空来暗算!”他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还悻悻然地在呢呢喃喃,“也不吐口唾沫星子照照镜子!用得着我来暗算你!哩哩……”

叶红心情极坏,该救的人还没有救,该办的事还没有办,该出现的杀手仍没有出现,出现在眼前的却是这个在不寻常的乱局里仍纠缠个没了的胖小子。

叶红没好气地间:“你要于什么?”“干什么,”王虚空眨着小眼睛,眨一次眼睛就更亮一些,“决斗啊。”

叶红想起来了:“对了,你楚楚令那一战到底怎么了?”“楚楚令?”王虚空说,“我到了金沙塘,才知道他死了。”“死了?!”“金沙塘”的楚楚令是当年勇抗金兵的领袖人物,他的刀就像黑夜里一道血肉的闪电,金兵见着他,骑马的失去了马脚,穿盔甲的断了腰。他杀到哪里电就闪到哪里,没有人能阻挡得了闪电,持长矛的折了腿子,持藤牌的扭了脖子。敌人遇上他,裤裆子里不是屎就是尿。

在军队里,他那红色的腰刀就是一面大黍,回到家乡,他人在哪里哪里就是一支王师,他一直作战到五十五岁,直到那年他中了毒。

那时候他还在北边号召民军抗金到底,声势浩大,京城里的特使来到他帐下,赐他喝蟠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