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侠女奇缘 > 第4章

第4章





况且'  探花'  两个字,你可知道他怎么讲?那'  状元'  自然要选一个才貌品学四项兼备的,不用讲了。就是'  探花'  ,也须得个美少年去配他,为的是琼林宴的这一天,叫他去折取杏花,大家簪在头上,作一段琼林佳话。——这是唐代的故事。你看我虽然不至于老迈不堪,也是望五的人了。世上那有这样白头蹀躞的'  探花'  !岂不被杏花笑人?果然那样,那不叫作'  探花'  ,倒叫作笑话儿了。"  公子道:"  便不得'  探花'  ,'  翰林'  也是稳的。"  老爷说:"  那又不然。在常情论:那名心重的,自然想点个翰林院的庶常;利心重的,自然想作个榜下知县;有才气的,自然想用分部主事;到了中书,就不大有人想了——归班更不必讲。我的见识却与人不同。我第一怕的是知县,不拿出天良来作,我心里过不去,拿出天良来作,世间上行不去,那一条路儿,可断断走不得。至于那入金马,登玉堂,是少年朋友的事业,我过了景了。就便用个部属作呢,还作得来,但是这个年纪,还靴筒儿里掖着一把子稿,满道四处去找堂官,也就露着无趣。我倒想用个冰冷中书,三年分内外用。……难道我还就外用不成?那时一纸呈儿,接冠林下,倒是一桩乐事!

不然,索性归了班,十年后才选得着。且不问这十年后如何,就这十年里,我便课子读书,成就出一个儿子来,也算不虚度此生了。"  公子自是不敢答言。

安太太听了说道孙:"  老爷也忒虑得远,我只说万事都是尽人事,听天命,自有个一定。"  老爷说:"  太太这话却倒不错!"  说话间,一时吃罢了饭,便有几家拜从看文章的门生学生,赶来道喜。人来人往,应酬了一番,那天就不早了,安老爷才得进城,到了住宅,早有部里长班送信,告知老爷中在第几房,并房师的官衔姓名科分住处。从次日起,便去拜房师,拜座师,认前辈,会同年,会同门,公请老师,赴老师请,刻齿录,刻朱卷。那房师、座师,见了都说:"  一见你这本卷子,便知为老手宿儒,晚成大器。如今果然,可见文有定评。"  说着,十分叹赏。这安老爷一连忙数日,不曾得闲;直等谢恩领宴诸事完毕,才得略略安静。

五十岁的老头儿也得伏案埋头,作起楷来。转眼复试考期已过,紧接着殿试。那老爷的策文,虽比不得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却颇颇的有些经济议论,与那抄策料、填对句的不同。那些同年见了,都道定入高选。怎奈老爷是个走方步的人,凡那些送字样子,送诗篇儿这些门路,都不晓得去作;自己又年届五旬,那殿试卷子,作得虽然议论恢宏,写得却不能精神饱满,因此上点了一个三甲。及至引见,到了老爷这排,奏完履历,圣人望下一看,见他正是服官从政的年纪,脸上一团正气,胸中自然是一片至诚;这要作一个地方官,断无不爱惜民命的理,就在排单里"  安学海"  三个字头上,点了一个朱点,用了榜下知县。少时引见一散,传下这旨意来。

安老爷一听,心里想道:"  完了!正是我怕走的一条路,恰恰的走到这路上来。"  登时倒抽了一口气,凉了半截,心里的那番懊恼,不但后悔此番不该会试,一直悔到当年不该读书,在人群儿里,险些儿不曾哭了出来。便有一班少年新进,凑来携手作贺。有的说:"  班生此去,何异登仙!"  又有的说:"  当年是拥书权拜小诸侯,而今真个百里侯矣。"  又有一班外行朋友说是:"  这榜下即用,是老虎班,一到就补好缺的。"  又有的说:"  在京的和尚,出外的官,这就得了。"一面就搭讪着荐幕友,荐长随。落后还是几位老师,认真关切,走来问道:"  外用了不必介意,文章政事,都是报国;况这宦途如海,那有一定的?且回去歇歇再谈罢。"  安老爷也只得一一的应酬一番。又有那些拜从看文章的门生,跟着送引见。见老爷走了这途,转觉得依依不舍。安老爷从上头下来,应酬了大家几句,回到下处吃了点东西,向应到的几处,勉强转了一转,便回庄园上来。

那时早有报子报知,家人们听见老爷得了外任,个个喜出望外。只有太太和公子,见老爷进门来,愁眉不展,面带忧容,便知是因为外用的原故,一时且不好安慰,倒提着精神,谈了些没要紧的闲话。老爷也强为欢笑,说:"  闹了这许多天了,实在也乏了。

且让我歇一歇儿,慢慢的再计议罢。"  谁想有了年纪的人,外面受了这一向的辛苦劳碌,心里又加上这一番的烦恼忧思,次日便觉得有些鼻塞声重,胸闷头晕,恹恹的就成了一个外感内伤的病。安太太急急的请医调治,好容易出了汗。

寒热往来,又转了疟疾;疟疾才止,又得了秋后痢疾。无法,只得在吏部递了呈子,告假养病。每日的医不离门,药不离口,把个安太太急得烧子时香,吃白斋,求签许愿,闹得寝食不安。

连公子的学业功课,也因侍奉汤药,渐渐的荒废下来。直到秋尽冬初,安老爷才得病退身安,起居如旧。依安老爷的心里,早就打了个不出山的主意了。怎奈那些关切一边的师友亲戚骨肉,都以天恩祖德、报国勤民的大义劝勉,老爷又是位循规蹈矩,听天任命,不肯苟且的人,只得呈报销假投供。可巧正遇着南河高家堰一带黄河决口。俗语说:"  倒了高家堰,淮扬不见面。"  这一个水灾,也不知伤了多少民围、民命。地方大吏飞章入奏请帑,并请拣发知县十二员,到工差遣委用。这一下子又把这老爷,打在候补候选的里头挑上了。

列公!安老爷这样一个有经济有学问的人,难道连一个知县作不来?何至于就愁病交加,到这步田地!有个原故。——只因这老爷的天性恬淡,见识高明,广读诗书,阅尽世态,见世上那些州县官儿,不知感化民风,不知爱惜民命,讲的是走动声气,好弄银钱,巴结上司,好谋升转。甚么叫钱谷、刑名,一概委之幕友官亲家丁书吏,不去过问;且图一个旗锣伞扇的豪华,酒肉牌摊的乐事。就使有等稍知自爱的,又苦于众人皆醉,不容一人独醒;得了百姓的心,又不能合上司的式,动辄不是给他加上个难膺民社,就是给他加上个不甚相宜,轻轻的就归掉了,依然有始无终,求荣反辱。因此上自己一中进士,就把这知县看作一个畏途,如今索性挑了个河工。这河工更是个有名的虚报工段,侵冒钱粮,逢迎奔走,吃喝搅扰的地方,比地方官尤其难作!自己一想:"  可见宦海无定,食路有方,天命早已安排在那里了。倒不如听天由命的闯着作去,或者就这条路上,立起一番事业,上不负国恩,下不负所学,也未可知。"老爷存了这个念头,倒打起精神,次第的过堂引见,拜客辞行。一应琐屑事情都已完毕,才回到庄园。略歇息了歇息,便有那些家人回说:"  钦限紧急,请示商量,怎的起行?"  那些家人也有说该坐长船的;也有说该走旱路的;也有说行李另走的,也有说家眷同行的。安老爷说:"  你们大家且不必议论纷纷,我早有了一个牢不可破的主见在此。"  这正是:得意人逢失意事,一番欢喜一番愁。

要知那安老爷此番起行赴任,怎的个主见?下回书交代。  

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宪冤陷县监牢

这回书紧接前回,讲的是那安老爷拣发了河工知县,把外面的公私料理,应酬已毕,便在家打点起上路的事来。

这日饭罢无事,想要先把家务交代一番,因传进了家中几个中用些的家人,内中也有机伶些的,也有糊涂些的,谁不想献个殷勤,讨老爷欢喜,好图一个门印的重用。那知老爷早打了个雇来回车的主意,便开口先望着太太说道:"  太太,如今咱们要作外任了,我意思此番到外任去,慢讲补缺的话,就是候补知县,也不知天准我作,不准我作,还不知可准我作,不准我作。"  说到这里,大家就先怔了一怔,太太只得答应了一声。又听老爷往下说道:"  我是怕作外官,太太是知道的。此番偏偏的走了这条路,在官场上讲,实在是天恩,我怎个不感激报效的吗?

但是我的素性,是个拘泥人,不喜繁华,不善应酬,到了经手钱粮的事,我更怕。如今到外头去作官,自然非家居可比,也得学些圆通;但那圆通得来的地方好说,到了圆通不来,我还只得是笨作。——行得去,行不去,我可就不知道了。所以我的主意打算,暂且不带家眷,我一个人带上几个家人,轻骑简从的先去看看路数。如果处得下去,到了那里,我再打发人来接家眷不迟。家里的事,向来我就不大管,都是太太操心,不用我嘱咐。我的盘缠,现有的尽可敷衍,也不用打算。我所虑者,家里虽有两个可靠的家人,实在懂事的少,玉格又年轻,万一有个紧要些的事儿,以至寄家信,带东西这些事情,我都托了乌明阿乌老大了。他虽和咱们满洲、汉军隔旗,却是我第一个得意门生,他待我也实在亲热。那个人将来不可限量,太太白看着几天儿就上去了。我起身后,他必常来,来时太太总见见他,玉格也可和他时常亲近,那是个正经人。此外第一件心事,明年八月乡试,玉格务必叫他去观现场。"  因向公子说:"  你的文章,我已经托莫友士先生和吴侍郎给你批阅。可按期取了题目来作了,分头送去。"  公子一一答应。

说到这里,太太才要说话,只见老爷又说道:"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