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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还有件事,前日我在上头遇见咱们旗人卜德成——卜三爷,赶着给玉格提亲。"  太太听见有人给公子提亲,连忙问道:"  说得是谁家?"  老爷道:"  太太不必忙着问,这门亲不好作,大约太太也未必愿意,他说的是隆府上的姑娘。你算我家,虽不是查不出号儿来的人家,现在通共就是我这样一个七品大员,无端的去和这等阔人家儿去作亲家,已经不必;况且我打听得姑娘脾气骄纵,相貌也很平常。我走后倘然他再托人说,就回复说我没有留下话就是了。至于玉格,今年才十七岁,这事也还不忙。我的意思,总等他进一步,功名成就,才给他提亲呢。"  太太说:"  这家子听了去,敢是不大合式。拿我们这么一个好孩子,再要中了,也不怕没那富室豪门找上门来,只怕两三家子赶着提来,还定不得呢!"  老爷说:"  倒也不在乎富室豪门,只要得个相貌端正,性情贤慧,持得家,吃得苦的孩子,那怕她是南山里北村里,都使得。"  太太说:"  叫老爷说的真个的!

我们孩子,怎么了就娶个南山里北村里的?这时候且说不到这些事。倒是老爷才说的一个人儿先去的话,还得商量商量。老爷虽说是能吃苦,也五十岁的人了,况且又是一场大病才好。

平日这几个丫头们服侍,老婆子们伺候,我还怕她们不能周到,都得我自己调停,如今就靠这几个小子们,如何使得呢?再说万一得了缺,或者署事有了衙门,老爷难道天天在家不成?别的慢讲。这颗印是个要紧的。衙门里,要不分出个内外来,断乎使不得!老爷自想想。"  老爷说:"  何尝不是呢!我也不是没想到这里。但是玉格此番乡试,是断不能不留京的;既留下他,不能不留下太太照管他。这是相因而至的事情,可有甚么法儿呢?"  那公子在一旁,正因父亲无法不起身赴官,自己无法不留家乡试,父子的一番离别,心里十分难过。就以父亲的身子年纪讲,沿路的风霜,异乡水土,没个着己的人照料,也真不放心。如今又听父母的这番为难是因自己起见,他便说道:"  我有一句糊涂话不敢说,只怕父母不准;据我的糊涂见识,请父母只管同去,把我留在家里。"  老爷、太太还没等说完,齐说道:"  那如何使得!"  公子说:"  请听我回明白了。要讲应酬事务,料理当家,我自然不中用;但我向来的胆儿小不出头,受父母的教导,不敢胡行乱走的这层,还可以自信。至于外边的事,现在已经安顿妥当了,家里再留下两个中用些家人,支应门户,我不过查查问问,便一意的用起功来,等乡试之后,中与不中,就赶紧起身,随后赶了去,也不过半年多的光景,一举两得,不知可使得使不得?"  太太听了,只是摇头;老爷也似乎不以为可。但是左想右想,总想不出个道理来。还是老爷明决,料着自己一人前去有多少不便,大家彼此都不放心,听了公子的这番话,想了一想,便对太太道:"  玉格这番话,虽然的是孩子话,却也有些儿见识。我一个人去,你们娘儿两个都不放心。太太既同去,太太便没有甚么不放心的了。有了太太同去,玉格又没甚么不放心的了;可又添上了个玉格在家,我同太太不放心。这本是桩天生不能两全的事!譬如咱们早在外任,如今从外任打发他进京乡试,难道我和太太还能跟着他不成?况且他也这样大了,历练历练也好。他既有这志向,只好就照他这话说定了罢。太太想着怎样?"  那太太听了,自然是左右为难;但事到其间,实在无法,便向老爷说道:"  老爷见的自然不错,就这样定规了罢。但是老爷前日不是说带了华忠去的么?如今既是这样说定了,把华忠给玉格留下,那个老头子也勤谨,也嘴碎,跟着他里里外外的又放一点儿心。"老爷连说:"  有理。我要带了华忠同去,原为他张罗张罗我洗洗涮涮这些零星事情,看个屋子。如今把他留下,就该派戴勤去也使得。戴勤手里的事,有宋官儿也照过来了。"  当日计议已定,便连日的派定家人,收拾行李。安老爷一面又把自己从前拜过的一位业师跟前的世兄弟程师爷,请来留在家中照料公子温习学业,帮着支应外客。那程师爷单名一个"  式"  字,他也有个儿子名叫程代弼,虽不能文,却写得一笔好字,便求安老爷带去,不计修金,帮着写写来往书信。外边去的是门上家人晋升,签押家人叶通,料理家务家人梁材,还有戴勤并华忠的儿子随缘儿,大小跟班的三四个人,外荐长随两三个人,以至厨子火夫人等,内里带的是晋升家的,梁材家的,戴勤家的,随缘儿媳妇,——这随缘儿媳妇,是戴勤的女孩,并其余的婆子丫鬟,共有二十余人。老爷一辆太平车,太太一辆河南棚车,其余家人都是半装半坐的大车。诸事安排已毕,这老爷、太太辞过亲友,拜别祠堂,便择了个长行吉日,带领里外一行人等,起身南下。这日公子送到普济堂,老爷便不叫往下再送。当下爷儿娘们依依不舍,公子只是垂泪,太太也是千叮万嘱,沽眼抹泪的说个不了。老爷便忍着泪说道:"  几天离别,转眼便得聚会,何必如此!"  说着,又嘱咐了公子几句安静度日、奋勉读书的话,竟自和太太各各上车去了。公子送了老爷、太太动身,眼望着那车去得远了,还在那里呆呆的呆望。那老爷、太太在车上,也不由得几次的回头远望,只是恋恋不舍,这正是古人说的:"  世上伤心无限事,最难死别与生离"。

这公子一直等到了车辆人马都巳走远了,又让那些送行的亲友先行,然后才带华忠并一应家人回到庄园,真个的,他就一纳头的杜门不出,每日攻书,按期作文起采。这且不表。

且说那安老爷同了家眷,自普济堂长行,当日住了长新店,沿路无非是晓行夜住,渴饮饥餐。一日到了王家营子,渡过黄河,便到南河河道总督驻扎的所在,正是淮安地方。"  早有本地长班,预先给找下公馆,沿河接见。上下一行人便搬运行李,暂在公馆住下。安老爷草草的安顿已毕,便去拜过首县山阳县各厅同寅,见过府道。然后才上院投递手本,禀到禀见。那河台本是个以河工佐杂微员出身,靠那逢迎钻干的上头,弄了几个钱,却又把皇上家的有用钱粮,作了他致送当道的进身献纳,不上几年,就巴结到河工道员;又加他在工多年,讲到那些里头"挑坝"  、"  下扫"  、"  加堤"  的工程,怎样购料,怎样作工,怎样省事,怎样赚钱,那一件也瞒他不过。因此上历署两河事务,就得了南河河道总督。待人傲慢骄奢,居心忮刻阴险。那时同安老爷一班儿拣发的十二人,早有一大半各自找了门路,要了书信,先赶到河工,为的是好抢着钻营个差委,及至安老爷到来,投递了手本,河台看了,便觉他怠慢来迟。

又见京中不曾有一个当道大老写信前来托照应他,便疑心安老爷仗着是个世家旗人,有心傲上,随吩咐说:  "叫他等见官的日子,随众参见。"  安老爷是坦白正路人,那里留心这些事!

一般也随众打点些京里的土仪,给河台送去;及至送到院上,巡捕传了进去,交给门上。那门上家人看了看礼单,见上面写着不过是些京靴、杏仁、冬菜等件,便向巡捕官发话道:这个官儿来得古怪呀!你在这院上当巡捕,也不是一年咧,大凡到工的官儿们送礼,谁不是缂绣、呢羽、绸缎、皮张,还有玉玩、金器、朝珠、洋表的?怎么这位爷送起这个来了?他还是河员送礼,还是看坟的打抽丰来了?这不是搅吗?没法儿也得给他回上去。"  说着,回了进去,又从中说了些懈怠的话。那河台心里,更觉得是安老爷瞧他不起,又加上了三分不受用,当时吩咐出来,说:"  大人向不收礼。这样的费心费事,叫安老爷留着送人罢。"  次日正是见官日子,安老爷也随众投了手本。少时传见,那河台先算定了安老爷是个不通世路没有能干的人;及至见面递上履历,才知这老爷是由进士出身。又见他举止安祥,言词慷慨,心里说:"  这人既如此通达谙练,岂有连个送礼的轻重过节儿,他也不明白的理?这分明看我是佐杂出身,他自己又是两榜,轻慢我的意思,倒得先拿他一拿。"  因又动了个忌才之意,淡淡的问了几句话,就起身让走送出来了。那安老爷也只道新官见面之常,不过如此,也不在意。从此就在淮安地方候补听差,除了三八上院,朔望行香,倒也落得安闲事。

安老爷本是个雅量,遇着那些同寅宴会,却也去走走,但是一有了歌儿舞女,再遇见打牌摇摊,可就弄不来了。久之,那些同寅也觉得他一人向隅,满座不欢,渐渐的就有些声气不通起来。这又不在话下。

却说河台一日接得邳州禀报,禀称邳州管河州判病故出缺。

这缺本是个工段最简的冷静地方。又恰巧轮到安老爷署事到班,便下札悬牌,委了安老爷前往署事。安老爷接了委牌,禀辞出来,又到府里禀辞。淮安府见面先谈了几句官话,便问:"  吾兄,你讲定了幕中的朋友了没有?  "安老爷说:"卑职到此不久,人地生疏,正要和大人讨人呢!"  知府说:"  很好!那前任请的朋友钱公,就很妥当,你就请他蝉联下去罢。"  说着,从靴掖儿里掏出一个名条。安老爷连忙的接过来,见上面写着"  钱如甫"  三个字,当下收了。这天便是山阳县请吃晚饭,饮酒中间,安老爷也请教了一番到工如何办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