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答道:"这就叫' 秃头当和尚,将就材料儿'.又叫' 和尚跟着月亮走,也借他点光儿' ."那女子听了,心里说道:" 这一定是两个不成材料的和尚。" 她便舐破窗棂纸,望窗外一看,果见两个和尚,嘻嘻哈哈,醉眼糊涂的走进院门。只见一个是个瘦子,一个是个秃子。他两个才拐过那座拐角墙,就说道:" 咦!师父今日怎么这样早就吹了灯儿睡了?" 那瘦子说:" 想是了了事儿罢咧!" 那秃子说:" 了了事,再没不知会咱们扛架桩的。不要是那事儿说合了盏儿了,老头子顾不得这个样罢。" 那瘦子道:" 不能就算说合了盖几了,难道连寻宿儿的那一个,也盖在里头不成!"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只顾口里说话,不防脚底下当的一声踢在一件东西上,倒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原来是个铜旋子。那秃子便说道:" 谁把这东西扔在这儿咧?这准是三儿干的,咱们给他带到厨房里去。" 说着,弯下腰去提那旋子起来。一抬头,月光之下,只见拐角墙后躺着一个人,秃子说:" 你瞧那不是架桩?可不了了事了吗?" 那瘦子走到跟前一看,道:" 怎么个呀!"再弯腰一看,他就跳将起来说:" 敢则是师傅?你瞧三儿也干了,这是怎么说!" 秃子连忙撩下旋子,赶过去看了,也诧异道:" 这可是邪的,难道那小子有这么大神通不成!但是他又那儿去了呢?" 秃子说:" 别管那些!咱们踹开门进去瞧瞧。" 说着,才要向前走,只听房门响处,嗖,早蹿出一个人来,站在当院子里。二人冷不防,吓了一跳。一看见是个女子,便不在意,那瘦子先说道:" 怪咧!怎么她又出来了?这不又象是说了盖儿了吗?既合了盖儿,怎么师傅倒干了呢?" 秃子说:" 你别闹,你细瞧这不是那一个。这得盘她一盘。" 因向前问道:" 你是谁?" 那女子答道:" 是我!" 秃子道:" 是你,就问你咧。我们这屋里那个人呢?" 女子道:" 这屋里那个人,你交给我了吗?" 那瘦子道:" 先别讲那个,我师父这是怎么了?" 女子道:" 你师傅,这大概算死了罢。" 瘦子道:" 知道是死了。谁弄死他的?" 女子道:" 我呀!" 瘦子道:" 你讲甚么情理弄死他?" 女子道:" 准他弄死人,就准我弄死他。就是这么个理由。" 瘦子听了这话说的野,伸手就奔了那女子去。只见那女子不慌不忙,把右手从下往上一翻,用了个叶底藏花的架式,吧,只一个反巴掌,早打在他腕子上撒了开去。那瘦子一见,说:" 怎么着手里灵活,这打了我的肘儿了。你等等儿,咱们爷儿俩较量较量。你大概也不知道你小大师傅的少林拳有多么霸道。可别跑!" 女子说:" 有跑的不来了,等着请教。" 那瘦子说着,甩了外面的僧衣,交给秃子说:" 你闪开,看我打她个败火的红姑娘儿模样儿。" 那女子也不和他斗口,便站在台阶前看她怎生个下脚法。只见那瘦子紧了紧腰,转向南边,向着那女子拉了个门户,把左手拢住,右拳头往上一拱,说了声:" 请!" 且住!难道两个人打起来了,还闹许多仪注不成?列公,打拳的这家武艺,却与厮杀械斗不同,有个家数,有个规矩,有个架式。讲家数,为头数武当拳、少林拳两家。武当拳是明太祖洪武爷传下的用,叫作" 内家" ;少林拳是姚广孝姚少师留下的,叫作" 外家".大凡和尚学的都是少林拳。讲那打拳的规矩,各自站了地步,必是彼此把手一拱,先道一个"请" 字,招呼一声;那拱手时节,左手拢着右手,是让人先打进来,右手拢着左手,是自己要先打出去。那架式,拳打脚踢,拿法破法,自各有不同。若论这瘦和尚的少林拳,却实在的有些拿手,三五十人等闲近不得他;只因他不守僧规,各庙里存身不住,才跟了这个胖大强盗和尚,在此作些不公不法的事。如今他见这女子方才的一个反手巴掌有些家数,不觉得技痒起来,又欺她是个女子,故此把左手拢右手,让她先打进来,自己再破出去。那女子见他一拱手,也丢个门户,一个进步,便到了那和尚跟前,举起双拳,先在他面门前一晃。
这叫作" 开门见山" ,却是个花着儿。破这个架式,是用左手膊横着一搪,封在面门,顺着用右手往下一抹,拿住他的左腕子一拧,将他身子拧转过来,却用左手从他脖子右边反插将去,把下巴一掐,叫作" 黄鸾搦腿".那瘦和尚见女子的双拳到来,就照式样一搪;不想她把拳头虚着晃了一晃,踅回身去就走。那瘦子哈哈大笑说:" 原来是个顽女筋斗的,不怎么样!" 说着,一个进步跟下去,举手向那女子的后心就要下手;这一着叫作" 黑虎偷心".他拳头已经打出去了,一眼看见那女子背上明晃晃、直轰轰的掖着把刀,他就把拳头往上偏左一提,照左哈筋巴打去,明看着是着上了。只见那女子左肩膀往前一扭,早打了个空。他自觉身子往前一扑,赶紧的拿了个拿桩势。只这拿桩的这个当儿,那女子就把身子一扭,甩开左脚,一回身当的一声,正踢在那和尚右肋上。和尚哼了一声,才待还手,那女子收回左脚,却脚跟向地下一碾,抡起右腿;甩了一个旋风脚,把那和尚左太阳上早着了一脚,站脚不住,咕咚向后便倒。这一着叫作" 连环进步鸳鸯拐" ,这是姑娘的一桩看家的本领,真实的艺业。那秃子看见,骂了声:" 小撒粪的,这不反了吗?一气跑到厨房,拿出- 把三尺来长铁火剪来,抡得风车儿般,向那女子头上打来。那女子也不过去搪他,连忙把身子闪在一旁,拔出刀来,单臂抡开,从上往下只一盖,听得哧的一声,把那火剪齐齐的从中腰里砍作两段。那个和尚手里只剩得一尺来长两根大耙头钉子似的东西,怎的个斗法?他说声不好,丢下回头就跑。那女子赶上一步,喝道:" 狗男女,那里走?" 在背后举起刀来,照他的右肩膀一刀,哧嚓从左肋里砍将过去,把个和尚弄成了黄瓜腌葱,剩了个斜岔儿了。她回手又把那瘦和尚头枭将下采,用刀指着两个尸首道:" 贼秃驴,谅你这两个东西,也不值得劳你姑娘的手段,只是你两个满口吣的是些甚么!" 正说着,只见一个老和尚用大袖子握着脖子,从厨房里跑出来,溜了出去。那女子也不追赶,向他道:" 不必跑,饶你的残生,谅你也不过是出去送信,再叫两个人来,索性让我一不作,二不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个爽快。" 说着,把那两个尸首踢开,先清楚了脚下。只听得外面果然闹闹吵吵的一轰进来,一群四五个七长八短的和尚,手里锹镢棍棒,拥将上来。女子见这般人,浑头浑脑,都是些刀巴,心里想道:" 这倒不好和他交手,且打倒两个再说。" 她就把刀尖虚按一按,托地一跳,跳上房去,揭了两片瓦,朝下打来。一瓦正打中拿枣木杠子的一个大汉的额角,噗的一声倒了,把杠子撂在一边。那女子一见,重新跳将下来,将那杠子` 抢到手里,倭上倭刀,- 手抡开杠子,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了个落花流水,东倒西歪,一个个都打倒在东墙角跟前,翻着白眼泼气儿。那女子冷笑道:" 这等不禁厮打,也值得来送死;我且问你,你们庙里照这等没用的东西,还有多少?" 言还未了,只听脑背后暴雷也似价一声道:" 不多,还有一个。" 那声音象是从半空里飞将下来。
紧接着就见一条纯钢龙尾禅杖,撒花盖顶的从腰后直奔顶门。那女子眼明手快,连忙丢下杠子,拿出那把刀来往上一架,棍沉刀砍,将将的抵一个住。她单刀一攒劲,用刀挑开了那棍。回转身来只见一个虎面行者,前发齐眉,后发盖颈,头上束一条日月渗金箍,浑身上穿一件元青缎排扣子滚身短袄,下穿一条元青缎儿仙鸡褪裤,腰系双股鸾带,足登薄底快靴,好一似蒲东寺不抹脸的憨惠明,还疑是五台山没吃醉的花和尚。那女子见他来势凶恶,先就单刀直入取那和尚,那和尚也举棍相迎。他两个,一个使雁翎宝刀,一个使龙尾禅杖。一个棍起处似泰山压顶,打下来举手无情;一个刀摆处如大海扬波,触着它抬头便死。刀光棍势,撒开万点寒星;棍竖刀横,聚作一团杀气。一个莽和尚,一个俏佳人;一个穿红,一个穿黑,彼此在那冷月昏灯之下,来来往往,吆吆喝喝。这场恶斗,斗得来十分好看!那女子斗到难解难分之处,心中暗想说:" 这个和尚倒来得恁的了得;若和他这等油斗,斗到几时!" 说着,虚晃一刀,故意的让出一个空儿来。那和尚一见,举棍便向她顶门打来;女子把身子只一闪,闪在一旁,那棍早打了个空。
和尚见上路打她不着,掣回棍便从下路扫着她踝于骨打来。棍到处,只见那女子两只小脚儿,拳回去踢哒一跳,便跳过那棍去。那和尚见两棍打她不着,大吼一声,双手攒劲抡开了棍,便取她中路,向左肋打来。那女子这番不闪了,她把柳腰一摆,上身向右一折,那棍便擦着左肋奔了胁下去。她却扬起左胳膊,从那棍的上面向外一绰,往里一裹,早把棍绰在手里。和尚见他的兵器被人吃住了,咬着牙,撒着腰,往后一拽。那女子便把棍略松了一松,和尚险些儿不曾坐个倒蹲儿,连忙的插住两脚,挺起展来往前一挣。那女子趁势把那棍往怀里只一带,那和尚便跟了过来,女子举刀向他面前一闪,和尚只顾躲那刀,不防那女子抬起右腿用脚跟向胸脯上一蹬,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