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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这是安老爷安、太太心里的事。其实姑娘是一片真心,珍惜自己;安老爷、安太太更是一片真心,惠顾姑娘。弄来弄去,两下里都把真心瞒起来,一边假作痴聋,一边假为欢喜,倒弄得象各怀一番假意了。只顾他两家这等一斗心眼儿,再不想这桩事越发左了,这回书越发累赘了!读者,天下事最妙的是云端里看厮杀,你我且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看后来这位安水心先生,怎的下手?这位何玉凤姑娘怎的回头?张金凤怎的撮合?安龙媒怎的消受?

过了德州,离京一日近似一日,安老爷便发信知照家里,备办到京一切事件;专差赶露儿,同了个杂使小厮,由旱路进京,大船随后按程行走。还不曾到得通州,那老家人张进宝早接下来。恰好老爷、公子都在太太船上。张进宝进舱,先叩见了老爷、太太,起来又给大爷请安。太太道:"  你瞧瞧新大奶奶。"  他听说,便转身磕下头去,说:"  奴才张进宝认主儿。"  张姑娘满面笑容说:"  侍候老爷、太太的人,莫要行这个大礼罢!"  公子便赶过去,把他扶起来。老爷道:"  这算咱们家个老古董儿了,他还是爷爷手里的人呢!"  因问他道:"  你看这个大奶奶,我定的好不好?"  他道:"  实在是老爷、太太疼我们爷,我们爷的造化。奴才大概前也听见华忠说了,这一趟,老爷和爷可都大大的受惊,吃了苦,劳了神了。说到这里,老爷道:"  这都是你们大家盼我作外官盼出来的呀!"  他又答道:"  回老爷,看不得一时,天睁着眼睛呢!慢说老太爷的德行,就讲老爷居心待人,咱们家不是这模样就完了的;老爷往后还要高升,几年儿我们爷再中了。据奴才糊涂说,只怕从此倒要兴腾起来了。"  安老爷、安太太听了他这老橛话儿,倒也十分欢喜。因问了问京中家里光景,他道:"  朝里近来无事,也很安静。华忠到京,奴才遵老爷的谕帖,也没敢给各亲友家送信,连乌大爷那里差人来打听,奴才也回复说:'  没得到家来准信。'  就只舅太太时常到家来,奴才不敢不回。舅太太因惦记着老爷、太太,和我们爷奶奶已经接下来了,在通州码头庙里等着呢。"  老爷道:"  很好。"  又问:"  园里的事都预备妥当了么?"  他又回道:"  那里交给宋官儿和刘住儿两个办的,都齐备了,杠房人也跟下奴才来了,在这里侍候听信儿。奴才都遵老爷的话,办得不露火势,也不露小家子气,请老爷、太太放心。"  老爷忽然想起问道:"  那刘住儿你也派他在园里,中用吗?"  他连忙回道:"  老爷问起刘住儿来,竟是件怪事。自从他误了我们爷的事,等他剃了头,消了假,奴才就请出老爷的家法来,传老爷的谕,结结实实责罚了他三十板子。谁知他挨了这顿打,竟大有出息了,不赚钱,不撒谎,竟可以当个人使唤了!"  老爷点头道:"  这都很难为你。你歇歇儿,也就回去罢,家里没人。"  他道:"  不相干。家里,奴才把华忠留下了。再程师老爷也肯认真照料的。"  太太道:"  告诉他们外头,好好儿的给他点儿甚么吃;他这么大岁数了,莫饿着回去。"  他听了,忙着又跪下说:"  太太恩典,奴才还得过去见见亲家老爷、亲家太太;还有何家太太灵前,和那位姑娘。请示老爷、太太,奴才们怎么样?"  老爷道:"  灵前你们可以不行礼,姑娘且不必见,到家再说罢!只见见亲家老爷就是了!"  公子连说:"  张爹,你先歇歇儿去罢!站了这半天,船上不好走,不用满处跪了!"  他道:"  爷甚么话?一笔写不出两主儿来;主子的亲戚,也是主子;一岁主,百岁奴;何况还关乎着爷奶奶呢?如今这些才出土儿的奴才,都是吃他娘的两天油炒饭,就瞧不起主子。老爷这一回来,奴才们要再不作个样子给他们瞧瞧,越发了不得了。"  公子被他说的,也不敢再言语了。

太太道:"  你只管去,也歇歇儿,不用忙。"  他这才答应了两个是,慢慢退了出去。读者,你看怎的连安老爷家的人,也叫人看着这等可爱!这老头子,大约和那霍士端的居心行事,就大不相同了!

说话之间,那船一只跟一只的,早靠了通州龙王庙码头。

这安老爷此番出京,为了一个县令,险些撞破家园;今日之下,重归故里,再见乡关;况又保全了一个佳儿,转添了一个佳妇。

便是张老夫妻,初意也不过指望带女儿,投奔一个小本经纪的亲眷,不想无意中得这等一门亲家,一个快婿,连自己的下半世的安饱都可不必愁了。至于何玉凤姑娘,一个世家千金小姐,弄得一身伶仃孤苦,有如断梗飘蓬,生死存亡,竟难预定。忽然的大事已了,一息尚存,且得重返故乡。虽是各人心境不同,却同是一般的欢喜。

当下安老爷便要派人,跟公子到庙里先给舅太太请安去。

正吩咐间,舅太太得了信,早来了船上。众人忙着搭跳板,搭扶手,撤围幕。

舅太太下了车,公子上前请安。舅太太一见公子,只叫了声:"  哎哟!外外。"先就纷纷泪落,半日说不上话来。倒是公子说:"  请舅母上船罢!我母亲盼舅母呢!"  他便搀了舅母,后面仆妇,同随着上了船。安老爷在船头见了舅太太,一面问好,早见安太太,带了媳妇,站在舱门口里等着。

舅太太便赶上去,双手拉住她。姑嫂两个,平日本最合式,这一见,痛得几乎失声哭出来,只是彼此都一时无话。安太太便叫媳妇过来,见过舅母。舅太太一把拉住说:"  好个外外姐姐!我自从那天,听见华忠说了,就盼你们,再盼不到,今日可见着了。"  说着,拉了安太太进舱坐下。公子送上茶来,舅太太才和安老爷、安太太说道:"  其实咱们离开不到一年,瞧瞧你们在外头,倒碰出多少不顾心的事来。一个玉格要上淮安,就没把我急坏了。叫他去,又不放心;不叫他去,又怕他急出个病来。谁想到底闹了这么个大乱儿,真要是不亏老天保佑,我可怎么见姑老爷、姑太太呢?"  说着,又擦眼泪。安老爷道:"  万事都有天定,这如何是人力防得来的?"  安太太道:"  可是说的都是上天的恩典,你看我们虽然受了多少颠险,可招了一个好媳妇儿来呢!"  说话间,恰好张姑娘装了烟来。舅太太便道:"  外外姐姐,你来,我再细瞧瞧你。"  说着,拉了她的手,从头上到脚下,打量了一番,回头向安老爷、安太太道:"  可不是我说,我也不怕外外姐姐思量,这要说是个外路乡下的孩子,再没人信。你瞧,慢讲模样儿,就这说话儿,气度儿,咱们儿里头大家子的孩子,只怕也少少儿的;也是她生来的,大概也是妹妹会调理。"  说到这里,忽然又问道:"  不是说还有何家一位姑娘,也同着进京来了吗?"  安老爷道:"  她在那船上,跟着我们亲家太太呢!"  舅太太又道:"  可是这亲家太太,我也该会会呀!"  说着,把烟袋递给跟的人,站起来就要走。原来安太太她姑嫂两个,有个小傲呕儿,便说道:"  你怎么一年老似一年,还是这样忙叨叨,疯婆儿似的?"  舅太太道:

"  老要癫狂少要稳,我不象你们小人儿家,那么不出绣房大闺女似的。姑太太,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儿,也就象我这么个样儿了。"  安太太道:"  不害臊。你通共比我大不上整两岁,就老了!老了么?不打……"  安太太说到这里,不肯往下说。舅太太道:"  不打甚么,我替你说罢,老了么,不打卖馄饨的,是不是呀?当着外外姐姐,这句得让姑娘太太呀!"  说得大家大笑,连安老爷也不禁笑了。

一面便叫晋升家的过去,告诉明白姑娘和亲家太太。这个当儿,安太太便在舅太太耳边,说了两句话。舅太太心中似觉诧异,又点了点头,大家却也不曾留心听得说些甚么。

何玉凤和安太太这边两船紧靠,只隔得两层船窗,听这边来了位舅太太,也不知是谁;只听她那说话的圆和爽利,觉得先有几分对自己的胃脘,见晋升家的过来告诉了,知她一进门,定要往灵前行礼,便跪在灵旁等候。不一时,安太太婆媳陪了那位舅太太过来。迎门先见过张亲家太太,又参罢了灵,便赶过来见姑娘。安太太说:"  姑娘请起来见罢!"  戴勤家的扶起姑娘来,低头道了万福。原来这舅太太也穿的旗装,说道:"  姑娘我可不会拜的呀,咱们拉拉手儿罢!"  近前和姑娘拉手。

姑娘一抬头,舅太太先哎哟了一声,说:"  怎么这姑娘,和我们外外姐姐,长得象一个人哪?要不是你两个都在一块儿,我可就分不出你们谁是谁来了!"姑娘听了,心里说道:"  这句话,说得可不敢当儿。"  因又转念一想说:"  我心里的为难,人家可怎么会晓得呢?不要怪她。"  大家归座。舅太太坐在上首,便往后挪了一挪,拉着姑娘说:"  亲不问友,咱们这么坐着亲些。"  姑娘再三谦让。

安太太便告诉她道:"  姑娘你不必让,这是我大嫂子,无儿无女,虽说有两房侄儿,又说不到一块儿。我们两个最好,她一年倒有大半年在我家里住着,也就好算个主人了。有我这大哥,比你们老爷大;咱们八旗论起来,非亲即友,那么论你,就要叫她大娘;论我这头儿呢,屈尊姑娘一点儿,就要叫她声舅母。"  姑娘听了一想,现在舅太太面

前,自然该论现在的,便说道:"  我自然该随着我张家妹妹,也就叫舅母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