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侠女奇缘 > 第86章

第86章



幸而人家没定亲,假如那时候他竟有个三妻四妾,姐姐叫我跟了他走,我也只好跟了他走。我到他家,可算甚么?姐姐,人的本事有高低,女孩儿的身分可无贵贱呀!你也是个女孩儿,我也是个女孩儿,怎么在我张金凤,人家有三妻四妾,姐姐还要把我塞给人家;如今到了姐姐身上,便有许多作难?姐姐不是多嫌着我一个张金凤啊!若果如此,我张金凤情愿柬明公婆来替姐姐看祠堂,也一定要成全这桩好事。"  这句话,张金凤可来得促狭,真委屈了人了。何玉凤此时,感她、疼她、爱她心里还过不去,那有多嫌她的理!这话我们都敢下保。果然把个姑娘说急了,只见她拉住褚大娘子说道:"  大姐姐,你听她说的这是甚么话?"  说着,又眉梢微斗,眼角含情,似喜似怒的向张金凤道:"  我看你,才不过作了一年的新娘子,怎么就学得这样皮赖歪派。"  褚大娘子嘻嘻的笑道:"  别着急,他呕你呢。我一碗水往平处端,论情理,人家也可真委屈些儿。"  姑娘此时,好容易盼得个褚大姐姐凑过来,觉得有了伴儿,不想她也顺着杆儿爬到那头儿去了。因说道:"  你们这班人,真真不好说话。不管人心里怎样的为难,还只管这等嘻皮笑脸。"  张金凤道:"  姐姐,这就为难了?等我再把我那为难的说说。"  便又告诉褚大娘子道:"  我这句话,只有你妹夫知道,再我不敢不瞒婆婆。便是公公跟前,我也不曾提过。如今说到这里,褚大姐姐不算外人,也还谈得。我这姐姐,当初要给我提亲的时候,不曾和我爹妈说,私下先问我愿意不愿意。论我姐姐这条心,可疼我疼得没处疼了。我固然是不肯说,她就蘸着水在桌子上写了两行字,一行写的是'  愿意'  ,一行是'  不愿意'  ,告诉我,说你要不愿意,就把'  愿意'  两个字抹了去,留'  不愿意'  ;要愿意,就把'  不愿意'  三个字抹了去,留'  愿意'  ,就算你说了话了。那时候,我要说愿意罢,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说得出口来?要说不愿意罢,人也得有个天良,是这样的门第,我不愿意呀!是这样的公婆,我不愿意呀!就拿你妹夫说,相貌品行、心地学问那一条儿叫我说不愿意来。不去抹那字罢,是生拉活扯的闹。大姐姐,只说我为难不为难?我没法儿了,只得用手一阵胡掳,不想可巧的把个'  不'  字儿就掳了去了。"  说着,又问何玉凤道:"  姐姐,这不是妹子造谣言哪!妹子如今也有几个字儿,请姐姐看看。"  何玉凤听了,嗤的一声道:"  这样事情,依样葫芦,再作一遍,还是什么意味?"  张金凤道:"  你且莫管,只跟我来看。"  说着,便把姑娘拉到神龛跟前,对着何公、何母两座神主,向姑娘道:"  姐姐,请看,这是几个甚么字?"  何玉凤道:"  这左一位的字,是我父亲的官衔;右一位的字,是我母亲的门氏,难道你不认得。"  张金凤道:"  姐姐,再往旁边儿看。"  姑娘闪过身子去一看,那神主的右首旁边果然刻着两行字,只是被那神龛边扇儿遮着,一时看不清楚。张金凤道:"  这样罢。"  她便恭恭敬敬深深的向那神主福了两福,祝告道:"  叔父婶母,只得惊动二位老人家。请你二位老人家向后升一升儿,自己吩咐我姐姐一句,想来她就没的说了。"  说着,她便把那两座神主,都往龛外请了一请。

姑娘一看,可了不得了!原来两座神主下首的旁边,各镌着两行八个小字,归总又是一行三个大字,通共是十一个字。不但是写的,并且是刻的,刻的字是:"子婿安骥,孝女玉凤同奉祀".姑娘大惊道:"  这是谁干的?"  张金凤道:"  是刻字匠刻的,我家玉郎写的,是我张金凤作成的,却是公婆的主意。请问姐姐,此时还是抹了这几个字去,你一人去作何府祠堂扫地焚香的侍儿,还是存着这几个字,我两个同作安家门里侍奉问安的媳妇?"  姑娘此时心慌意乱,如生芒刺,如坐针毡。张金凤问了她的两句话,并不曾听见,只呆呆的望着神主上两行字,半晌咳了一声道:"  怎的我安伯父、安伯母也是作出这样的孟浪事来?"  张金凤道:"  这事作的一点儿也不盂浪。这正是我公婆今日给叔父婶母立这座祠堂的本意。

这座祠堂,也为的是你家祖大爷的师恩,也为的是你家叔父的世谊。这还都不是正文。正文正因为姐姐你在黑风岗能仁寺救了他儿子性命,保了他安家一脉香烟。

因此我公婆以德报德,也想续你何家一脉香烟,才给叔父婶母立这祠堂,叫你家永奉祭祀。无论姐姐你怎样的本领,怎样的孝心,这事可不是一个女孩儿作得来的,所以才不许你守志终身,一定要你出阁成礼,图个安身立命。讲到你出阁成礼,只这北京城里,还少甚么公子王孙、郎君子弟,又何必一定叫你嫁到安家许配玉郎呢?又虑到把你给个不关痛痒的人家儿,丈人绝后不绝后,与那女婿何干?

所以不曾和你提到亲事以前,当日在你青云山庄,便叫玉郎扶灵穿孝;今日到你这座家庙,便叫玉郎奉主人祠,使你二位老人家,无后如同有后。这话还讲的是眼前。再要讲到日后,实指望娶你过去,将来抱个娃娃,子再生孙,孙又生子,绵绵瓜瓞,世代相传,奉祀这座祠堂,才是我公婆的心思,才算姐姐你的孝顺,成全你作个儿女英雄。便是我张金凤的爹妈也蒙公婆在这西边一带,一样的盖了这样一所房子,作为我爹妈现在的住房,我张金凤将来的家庙。只是我张金凤除了受公婆养育深恩之外,我又有何好处,也同姐姐一样呢?

这可就是作父母带儿女的心肠,叫作乖的也疼,呆的也疼。这都是公婆说不出口的话,妹子如今都告诉明白姐姐了。姐姐只想:公婆这番用心,深厚到甚么地位!可见老辈的作事,与你我的小孩子见识毕竟不同。姐姐此时纵有万语千言,不必和我再讲。我索性彻底澄清的都和姐姐说了罢。如今姐姐打错了那条永不出嫁的主意是无庸议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庚帖红定,以至陪送是都有了。他二位老人家,是安了葬了,你一年的服是满了,你家万代的香烟,是永远不断了。

我公婆的神也淘苦了,心也使碎了。这事也没有十天八天一月半月的耽搁,一切下茶、过路、莫雁、送妆都在今日。只是今日酉时,便迎娶你过门。姐姐,你此时依也是这样办,不依也是这样办。"  何玉凤听张金凤这话,觉得没一个字不是从肺腑里掏来的。她登时好似从顶门上泼了一桶冷水,从脚底下起了一个霹雳,只痛得她欲待放声大哭却也哭不出来,只有抽抽噎噎,声嘶气咽的靠定那张神案,如带雨娇花,因风乱颤。想到安老夫妻和张姑娘的这番好处,立刻粉身碎骨她都情愿,慢是娶过了她去作新媳妇。

好个张金凤,她把心思力量,皆用到这个分儿上,料定姑娘无不死心塌地的依从了。但还愁她是女孩儿,这句话毕竟自己不好出口,因又劝道:"  姐姐,且莫伤心,妹子还有一言奉告,这话并且要背褚大姐姐的。"  说着,又把玉凤姑娘搀到东北厢角跟前。那时许多仆妇丫头,以至华妈妈、戴妈妈、随缘儿媳妇儿、花铃儿、柳条儿个人在东边挨窗一带正伺候,听了她大奶奶这番话,也有点头赞叹的,也有伤心落泪的。张金凤便向她们道:"  你们先躲躲儿,让我们说话。"  她便向何玉凤耳边低低的说道:"  我知道姐姐此时已是千肯万肯,不用妹子再絮烦姐姐。你可还得明白,这不但是我的公婆、我的爹妈、褚大姐姐,齐心要望你同玉郎完成这段美满姻缘,便是我替姐姐打算,四海虽大,九州虽广,你除玉郎一人之外,也断和第二个结不得连理。这话我从何说起呢?你我作女孩的,男子的跟前,错走不得一步。到了自己的贴身儿的东西,莫说男子,连自己亲娘都有见不得的时候。姐姐,只想你当日救玉郎的时候,正是他敞胸露怀绑在那里。姐姐上前给他解那条绳子,怎保住个不气息相通,肌肤相近?到了后来,索性连你的关防盆儿,都叫人家洗了手儿了。纵说你玉洁冰清,于心无愧,究竟说起来,到底要算一块温润美玉,多了一点黑青;一方透亮净冰,着了一痕泥水。

只有和他成了百年良眷,便如浮云尽散,何消锦被严遮。姐姐,你道妹子这话,说的是也不是?"  这话若说在姑娘一头驴儿、一把刀的时候,必想着"  心正不怕影儿邪,脚正不怕倒踢鞋"  ,不过嫣然一笑,绝不关心。如今听了这话,竟同雷轰电掣一般,如梦方觉,只羞得两耳通红,泪痕满面,双手扯住张金凤的袖子,说道:"  啊呀,妹子这便怎么处?我此时方寸摇摇,柔肠寸断,你怎生救救姐姐才好?"  张金凤道:"  姐姐没有主意了,听妹子告诉你。你我作女孩儿的,没一件事不得站住地步,也没有一句话该让人,却也是个英雄豪杰的身分;独有到了自己的婚姻了,甚么叫英雄呀、豪杰呀,只有听天由命,一跤跌在娘怀里,由娘去怎么说,怎么好。"  何玉凤道:"  妹妹,你又来了,我要有个亲娘,今日之下,也不到得如此。"  张金凤道:"  姐姐,怎么拿着你这等一个人,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起来?你的意思,不过说婶娘去世,没人来体贴你的心腹。妹子说句不怕你见怪的话,便是有你家婶娘在,她老人家那老实性儿,病痛身子,连自己的起居衣食还要你来照管,那里还体贴得你这些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