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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姑娘无法,只得咕嘟着嘴,背过脸去,解扣松裙,在炕旮旮里换上。一面低头系着汗巾儿,不觉嘴里又叨叨出一句话来,说:"  我说呢,好好儿的洗了没一两天儿脚,今日又叫人洗脚,作甚么呢?"  惹得大家抿嘴而笑。

舅太太笑道:"  我们这个姑娘,说她没心眼儿,甚么事儿都留心。说她有心眼儿,一会价说话,真象个小孩子儿!"  姑娘这半日这等乱糟糟的,还是冒失无知呢?

还是遇事轻喜呢?都不是。天下作女孩儿的,除了那班天日不懂、麻木不仁的姑娘,是个女儿,便有个女儿情态,难道何玉凤天生便是那等专讲蹲纵拳脚,飞弹单刀,杀人如麻,挥金如土的不成?

何况如今事静身安,心怕气畅,再加上"  人逢喜事精神爽"  ,怎叫她不露些女儿娇痴情态?若果然当此之际,一毫马脚不露,那人便是元奸巨恶,还和他讲甚么性情来?

张姑娘见她穿好衣服,便上去给她穿大衣服,因换汗巾儿,又看见那点守宫砂,叫舅太太说:"  舅母请过来看她胳膊上这块,真红得好看!"  舅太太看了,也点头赞叹不绝说:"  快给人家穿上罢,怪冷的!"  张姑娘便打发她一件件的穿好。因是上妆不穿皮衣,外面罩件大红绣并蒂百花的披风,绿纱绣喜相逢百蝶的裙儿,套上四合如意云肩,然后才带上璎络项圈、金镯玉钏。舅太太便叫人在下首给她铺了个大红坐褥坐下,说:"  这可不许动了。"  姑娘梳洗的这个当儿,外面张老问褚一官早带同这边派定的家人,把那十六抬妆奁送过去,就是送妆的新亲只得张、褚二位,人略少些。那边自然另有一番款待。

这边才收拾完毕,早听那边"  当"  一声锣响,喇叭号筒,鼓乐齐奏的响进房来。不想闯了个没对儿的姑娘,才听得一声锣响,吓了个两手冰冷,只叫声"  娘  "  拉着不放。褚大娘子道:"  可完了,我们要忙咧!舅太太是要过祠堂,等着公子来谢妆。"  姑娘是苦苦的不放。褚大娘子道:"  我同张家妹子两人跟着你,难道还怕吗?"  这舅太太才得脱身,过去看了看。香炉一切,早巳预备停当。那鼓声也就渐听渐近。一时到了门前,早见马蹄儿声音,进了大门,便有赞礼的傧相,高声朗诵念道:满路样云彩雾开,紫袍玉带步金阶;这回好个风流婿,马前喝道状元来。"  拦门第一请,请新贵人离鞍下马,升堂莫雁。"  屏门开处,先有两个十字披红的家人,一个手里捧着一坛彩酒,一个手里抱着一只鹅,用红绒扎着腿,捆得它噶噶的山叫。那后面便是新郎,蟒袍补服,缓步安详进来;上了台阶,亲自接过那鹅酒,安在供桌的左右厢,退下即端正肃敬的朝上行了两跪六叩礼。行着礼,舅太太在旁道:"  我替他二位说罢,吉期过近,也没得叫姑娘好好儿的作点儿针线,请亲家老爷、亲家太太耽待,姑爷包涵罢。"  公子答应着,站起来,又回舅太太道:"  我父亲母亲吩咐我,叫给舅母行礼,请舅母到厢房里坐下受头。"  把个舅太太乐得笑逐颜开,说道:"  还给我磕头呢!很好,你就这里给我磕罢!我没这些讲究。"  公子转过身来,便在舅太太跟前磕下头去。舅太太一面拉他,口里说道:"  你又是我的外甥儿,又是我的女婿,我可不和你说客套。姐姐只管比你大两岁,她可傲性些儿,你可得让着人家;你要欺负了我的好孩子,我可不依你。"  公子只得笑着答应了个不敢。舅太太又道:"  回去先替我道喜罢!咱们的老规矩儿,今日可不留你喝茶。"  公子退了出来,依然鼓乐前导回去。

这奠雁之礼,诸位读者自然明白,不用作者表白。何玉凤姑娘,却是不曾经过,听了半日,心里纳闷道:"  怎么前来就走,也不给人碗茶喝呢?再说弄只鹅噶啊噶的,又是个甚么讲究儿呢?"  那里晓得这奠雁,却是个古礼。噌吆叫作奠?奠,安也。怎么叫作雁?鹅的别名叫作家雁,又叫作舒雁。怎么必定用这舒雁?取其家室安舒之意。怎么叫新郎自己拿来?古来卑晚见尊长都有个贽见礼,不是单拜老师才用得着。如今却把这奠雁的古制化雅为俗,差个家人送来,叫作通信,这就叫作鹅存礼废了。公子走不多时,只听那边二次响声。舅太太道:"  快了!"  因叫张姑娘把鞋给姐姐换上。姑娘说:"  这双鞋穿着,又合式,又舒服,怎么还换哪?"  说着,张姑娘拿过小红包儿来。姑娘打开一看,原来是双绿布的,上面钉着单股儿带子的两朵红梅花儿。姑娘说:"  不穿了。"  舅太太千哄万哄,好容易给她穿上。张姑娘便把那一双包了个包儿,交给戴妈妈带在身上,预备过去好换。才换得妥当,早有人报太太过来了,便听得安太太车声隆隆从门而来。一时下车,男太太同张太太、张姑娘都接出去。舅太太笑道:"  多远儿呢?亲家太太还坐了车来了。"  安太太道:"  甚么话呢,这是个大礼嘛!回来我可就从角门儿溜回去了,好把车让你们送亲太太坐。"  一路说笑进门。姑娘见了婆婆,要站起来,太太连忙按住说:"  不许动。"  因问吃了点儿东西没有?张姑娘代答说:"  吃了一个喜字馒头儿,两块栗粉糕,吃了点儿馄饨,喝了点儿枣儿粥。"  倒替姑娘瞒了八成儿昧心食。太太还说:"  吃少了。"  说着便坐在姑娘对面上首,看她妆扮起来益发面如满月,皓齿修眉,不禁越看越爱。舅太太以新亲礼相待,照例烟而不茶。彼此无非谈些天气春和、诸事吉利的热闹话。看看交了酉初二刻,恰好轿子也将近到门,安太太便给姑娘盖上盖头,起身回去。这个当儿,舅太太倒回避了,躲在外间排插后面,借着舍不得姑娘,在那里落泪。

安太太走后,只听得鼓乐喧天,花轿已到门首,抬进院子来,抽去轿杠,众家人手捧进来安得面向东南。只见戴妈妈和随缘儿媳妇一条一条的往屋里铺红毡子,地下两三层,铺得平稳。褚大娘子便递给姑娘一个小金如意儿,一个小银锭儿,两手握着,取左金右银必定如意之兆。张姑娘便把个苹果送在她嘴边。姑娘被盖头这一罩,罩得一心的心火,正用得着,她大大的咬了一口,再还要吃,却早拿开了。便听得院子里还是先前那个人咬文嚼字的念道:天街夹道奏笙歌,两地欢声笑语和;吩咐云端灵鹊鸟,今宵织女渡银河。"  拦门第二请,请新人缓步抬身,扶鸾上轿。请!"  褚大娘子、张姑娘扶着姑娘上了轿,安上扶手板儿,放下轿帘儿,扣上葱管儿,捧出轿去。这个当儿,便有许多仆妇侍候褚大娘子上车,先往头里去。这里才叫轿夫上轿杠,打杵稳肩。

只听前后招呼一声"  请"  ,前面十三棒锣开道,彩灯双照,箫鼓齐鸣。姑娘到底被人家抬了去了!

姑娘上了轿子,只觉四围都盖了个严密,那边静悄悄的、黑暗暗的,只听得咕咚咕咚的鼓声震耳,觉得比那单人独骑,跨上驴儿,深山旷野,黑夜微行,大是两般风味。只把不定心头的小鹿儿腾腾的乱跳,又好象是落下了许多事一般。

走了半日,忽然想起说:"  哎呀!我怎的临走时节,也不曾见着娘?

我正有一句要紧要紧的话要问她老人家,一时匆匆不曾问得,此时料想没法回去,这便如何是好?"  自己和自己商量了半日,忽然说道:"  有了!便是这样。"  哪知姑娘心里打的,却又是个断断行不去的主意。这正是:既为蝴蝶甘同梦,怎学鸳鸯双羡仙?

何玉凤过门后,又有些甚的情节?下回书交代。  

第二十八回  画堂花烛顷刻生春  宝砚雕弓完成大礼

这囤接着上回,话表送亲的张姑娘和褚大娘子扶着何玉凤姑娘上了轿,她便出来忙忙上车,从庄园东墙一带,绕向前门而来。到了那座大门,只见门外结彩悬灯,迎亲设六曲园屏,垂几重绣幕,屏开孔雀,幕展东风,桌儿上摆列名花,安排宝鼎,当中摆着迎门盅儿,说不尽那喜酒频斟,琥珀光摇金灿烂;琼卮高挹,葡葡香泛碧琉璃。褚大娘子才下了车,进得门来,早见公子迎门跪着,手擎台盏,在那里敬酒。她满脸堆欢,双手接过酒来说道:"  大爷,请起来,我可禁当不起啊!"  公子道:"  大姐姐,这个称呼法,我越发不敢起来了!"  她才嘻嘻的笑道:"  你瞧,你这个淘气法儿,我磨不过你,我只好叫你妹夫子了。可得你起来,我才喝呢!"  说罢,连饮了三杯喜酒,迎门又深深向公子道了一个万福。两旁许多穿衣戴帽的家人看了,只望着华忠笑,笑得华忠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却坦然无事的扶了个婆儿一路进来,早见安老爷迎过前来相见。那边远远的还站着一群花冠鲜服的少年,在那里低言悄语的指点说笑。

她料是讲究她,她益发慢条斯理,得意洋洋,俏摆春风,谈笑自若。不一时穿过前厅,到了二门,安太太和几家晚辈亲戚,举家都迎出来。

那时舅太太和张亲家太太在那边从了姑娘,也从角门过前面来。大家把新亲让进上房,归座献茶,彼此闲话,等侯花轿到门。

新人坐在花轿里,但听得大吹大擂,弦管喧杂,闷在轿子里,因是娘吩咐的不许揭那盖头,动也不敢动它一动。走了也有一会,正在盼到,只听得噶啦啦一片声音,两挂千头百子旺鞭,放得震地价响,鼓手便象是一对一对站住,想是到门了。

接着便闻得许多人叫道:"  开门。"  里面却静悄悄的,不听得有人答应。姑娘纳闷道:"  怎么使心用计劳神费力的抬了来,又关上门不准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