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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他的很多短诗,以语言清新自然见长,就是学习南朝民歌的收益。人所共知的名篇《静夜思》,显然是脱化于《子夜四时歌》秋歌中“秋风入窗里”一篇。直到清代为止,历代文人模拟南朝民歌的现象,始终没有断绝过。

第三章  北朝诗文与民歌

自晋室东渡,北方为少数民族所统治。由于知识阶层的流失,而少数民族统治集团自身缺乏文化传统,再加战争不断,经济萧条,精神生产得不到必要的保障,整个十六国时期一百数十年中,北方文学极为寂寥,没有产生什么重要的作家、作品。

至北魏统一北方,社会逐渐安定。而后来孝文帝迁都洛阳,推行汉化政策,重用汉族知识分子,促进了民族文化的融合。此时文学也开始出现转机。但当时首先受到重视的是直接有利于统治轶序的儒学,文学的地位远不如在南方那样重要。北魏后期出现了几位较著名的文人。代表北方土著文人最高创作成就的,是两部并非纯文学的著作——郦道元的《水经注》和杨衒之的《洛阳伽蓝记》。而文坛上的一些领袖人物,其艺术造诣既不足与南朝大家相抗衡,其作品主要也是模拟南朝文学。《颜氏家训·文章》篇说:

邢子才、魏收俱有重名,时俗准的,以为师匠。邢赏服沈约而轻任昉,魏爱慕任昉而毁沈约,每于谈宴,辞色以之,邺下纷纭,各为朋党。

当然,北方文学也并不是毫无自身的特点:《隋书·文学传序》说:

暨永明、天监之际,太和、天保之间,洛阳、江左,文雅尤盛。彼此好尚,雅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者便于时用,文华者宜于咏歌。此南北词人得失之大较也。若能掇彼清音,简兹累句,各去所短,合其两长,则文质斌斌,尽善尽美矣。

这里说北方文风的长处,一是风格质朴,一是便于实用。实用与否,实际上是一个应用文范围的问题,其作用,也只是可以纠正南方的应用文过度浮华、辞不达意的毛病。至于质朴的文风,则不但与应用文有关。有时,要表现粗犷、雄壮的美,质朴的语言要比华丽的语言更为适宜。而南朝文人对美的理解,久已形成一种偏狭地崇尚华丽的观念,适当吸取北方文学“重于气质”之长,确是有益的。

南北朝后期,由于各种原因,许多南方的著名文人流入北方,其中最特出的有庾信、王褒。他们受到北方文人的高度推崇,并且也确实创作了足以代表北朝文学最高水平的作品。其中一部分,开始结合南北文风之长,为后代文学开辟了新的道路。此后直到隋唐,这种结合不断深入,而随着时代的新的需要,向着多样化的方向发展。

第一节  北朝诗文

一、“北地三才”

温子昇、邢邵、魏收,史称“北地三才”,是土著作者中的佼佼者。

温子昇(495—547)字鹏举,太原(今属山西)人。晋大将军温峤之后。其祖于刘宋时北上避难。子昇生长于北方,仕北魏、东魏,官至散骑常侍、中军大将军。他的诗留传不多,其中几篇短小的乐府,文辞都很简朴,但不免粗糙,只有《白鼻驹》一篇较好:

少年多好事,揽辔向西都。相逢狭斜路,驻马诣当垆。

这种写贵族少年放荡生活的诗,是魏晋乐府中常见的。温子昇此篇虽辞语简单,但画面感很强。

他的其他几首诗,都是明显模仿南朝文风的。如七言之作《捣衣诗》:

长安城中秋夜长,佳人锦石捣流黄。香杵纹砧知近远,传声递响何凄凉。七夕长河烂,中秋明月光。蠮螉塞边绝候雁,鸳鸯楼上望天狼。

声调、用辞,以及杂用五言句的形式,都可以在梁代歌行中找到祖本。

温子昇的文章传世较多,一般说来,虽多用骈偶,但不重藻饰,也不甚精彩。其中《寒陵山寺碑》较有名。

邢邵(496—?)字子才,河间(今河北任丘北)人,家世仕宦。北魏孝明帝时,以文名倾动京师。由魏入齐,官至中书监、国子祭酒,地位甚高。

邢邵诗仅存八首。其中《思公子》很接近于齐梁文人从南朝民歌中脱化出来的绝句体:

绮罗日减带,桃李无颜色。思君君未归,归来岂相识。

但他的《冬日伤志篇》,又较多保存了魏晋诗的余风:

昔日堕游士,任性少矜裁,朝驱玛瑙勒,夕衔熊耳杯。折花步淇水,抚瑟望丛台。繁华夙昔改,衰病一时来。重以三冬月,愁云聚复开。天高日色浅,林劲鸟声哀。终风激檐宇,余雪满条枚。遨游昔宛洛,踟蹰今草莱。时事方去矣,抚己独伤怀。

邢邵少年时居于洛阳,专以山水游宴为娱,生活放浪。晚来衰病,而昔日繁华的洛阳城也同样因战乱而荒芜不堪。抚今追昔。感慨无穷。这诗的情调颇类于阮籍的《咏怀诗》,但并未着意模仿。比起同时的南方诗歌,虽不够精致,却有寄寓深沉之长,多少表现出北方文学“重于气质”的优点。

魏收(505—572)字伯起,钜鹿下曲阳(今河北晋县南)人。由魏入齐,官至尚书右仆射,监修国史。著有《魏书》。他的诗也多模仿南方风格,《挟琴歌》较佳:

春风宛转入曲房,兼送小苑百花香。白马金鞍去未返,红妆玉筯下成行。

这诗节奏轻快,色泽明丽,放在齐梁诗中,也毫无逊色。二、《水经注》与《洛阳伽蓝记》

郦道元、杨衒之都是崇尚实学而又有文学才华的作者。他们的著作,叙事多用散体,写景多用骈体,总体上仍以散体为主,在南北朝散文中各具特色。

郦道元(?—527)字善长,范阳涿鹿(今河北涿县)人。仕北魏,袭父爵为永宁伯,历任地方官员,又做过御史中尉。后为关右大使,被反叛的雍州刺史萧宝夤所杀。著有《水经注》。

《水经》是古代一部地理书,记录全国主要水道,文字很简单。郦道元为之作注,不仅说明原文,并且根据自己的见闻和众多的资料,对之多有纠正、补充,还旁及这些河流两岸的历史故事、名胜古迹、风土景物。后面这些内容,尤其是风景描写,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

河水南迳北屈县故城西。西四十里有风山,风山西四十里,河南孟门山。《山海经》曰:“孟门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黄垩涅石。”《淮南子》曰:“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大溢逆流,无有丘陵,高阜灭之,名曰洪水。大禹疏通,谓之孟门。”故《穆天子传》曰:“北登孟门九河之磴。”孟门,即龙门之上口也。实为河之巨阸,兼孟门津之名矣。

此石经始禹凿,河中漱广,夹岸崇深,倾崖返捍,巨石临危,若坠复倚。古之人有言:“水非石凿,而能入石。”信哉!其中水流交冲,素气云浮,往来遥观者,常若雾

露沾人,窥深悸魄。其水尚崩浪万寻,悬流千丈,浑洪赑怒,鼓若山腾,浚波颓叠,迄于下口。

方知慎子下龙门,流浮竹,非驷马之追也。(《河水注·孟门山》)。
上段先写龙门的地理位置,而后引古书三种,说明龙门的形成原因,及有关传闻。下段着力描绘黄河水流经龙门时冲撞腾扑、汹涌险急的气势,虽着墨不多,却令人如临其境,大有惊心动魄之感。结束又荡开一笔,深有余味。《水经注》文章的格式、布局,大抵如此。

《江水注·三峡》也是脍炙人口的一节: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迭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春秋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献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写山写水,写四时景物的不同,文笔清丽,富有情趣。应当说明的是,郦道元一生足履不及江南,此类文字,大抵别有所据。

大体从东晋开始,山水文学呈现出高度发达的局面。不但有山水诗,文也以其宜于描叙之长,大显身手。除前已述及的一些名文,各地还产生了数量众多的风土记。据现存的书名、篇名和残余的片断来看,可以说涉及全国所有主要区域。这些风土记多少均有对山水景物的描写。所以说,不能把《水经注》看作是孤立的存在。这部书作为学术性的注本,而如此倾心描绘山水风光,既是深受时代风气影响的表现,亦利用了前人的大量成果。这样说,并不是否定郦道元的功绩,我们所要说明的,乃是这部书的特点与时代风气的关系。由于《水经注》多山水景物的描写,受到后代文人的喜爱。对于山水游记的发展,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洛阳伽蓝记》的作者杨衒之,北魏人,生平仕历等均不详。唯据此书中自述及书首所署官衔,知道他在北魏永安中为奉朝请,著书时为抚军府司马。

“伽蓝”是梵语寺庙的音译。永嘉之后,佛教在北方日益炽盛,且尤重偶像崇拜,盛行开凿石窟、建立寺庙。北魏都城洛阳全盛时期,一城内外,建寺一千余所。其后政治恶化,洛阳陷于战火,繁华之地,成为废墟。都城亦迁至邺。东魏武定五年(547),杨衒之因公务重经洛阳,面对“城郭崩毁,宫室倾覆,寺观灰烬,庙塔丘墟”的凄凉景象,感慨伤怀,因作此书。其意盖有三:追记洛阳昔日景象,保存史实;抒发国家破亡、京都倾毁的悲伤之情;揭示统治者沉迷于佛教迷信的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