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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他们很少写市井风流放浪的生活,而相对的,表现传统的士大夫思想情趣的内容要多些,从艺术风格来说,他们或偏于工丽,或偏于质朴,但俚俗的语言用得比较少。

卢挚(?—1314以后)字处道,号疏斋,涿郡(今河北涿县)人。至元五年(1268)进士,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在趋向传统诗词的艺术意趣方面,他表现得较突出。就其长处来说,是语言雅洁而飘逸,神韵潇洒而清淡,既含诗词的意境,又有散曲的清灵。举小令《蟾宫曲·醉赠乐府珠帘秀》为例:

系行舟谁遣卿卿?爱林下风姿,云外歌声。宝髻堆云,冰弦散雨,总是才情。恰绿树南薰晚晴,险些儿羞杀啼莺。客散邮亭,楚调将成,醉梦初醒。

在这类作品里,虚词、衬字或俗语都用得很少,更接近词的格调,不像关汉卿等人大力突出了曲的特殊形式。从美学意趣上说,显得更为优雅、克制。卢挚喜欢将前人诗词中的句子融化入曲,这也增加曲中的雅丽特征。但像“银烛冷秋光画屏”(《沉醉东风·七夕》),“水笼烟明月笼沙”(《蟾宫曲·商女》)之类,未免有生吞活剥之嫌。

张养浩(1270—1329)字希孟,号云庄,历城(今属山东)人。曾任监察御史、礼部尚书等职。为人正直,因上疏言事得罪,辞官隐居多年。晚年以陕西行台中丞前往关中救灾,卒于任上。张养浩的散曲与卢挚相比,又是一种情形,他的语言比较质朴豪放,有不少作品带有批评政治的内容,显示沉郁的风格。

张养浩的现存散曲均是作于罢官之后,回首官场中的尔诈我虞、风波惊险,有万千感慨,而笔下的挖苦讽刺,更有着深于世故的锐利。如一组《朱履曲·无题》中写道:“才上马齐声儿喝道,只这的便是送了人的根苗”,“捵着胸登要路,睁着眼履危机”,“里头教同伴絮,外面教歹人揪,到命衰时齐下手”等等,写官场犹如陷阱,令人不寒而栗,而相对于此,隐居田园的生活,更显得轻闲舒适:

柳堤,竹溪,日影筛金翠。杖藜徐步近钓矶,看鸥鹭闲游戏。农父渔翁,贪营活计,不知他在图画里。对着这般景致,坐的,便无酒也令人醉。(《朝天曲·无题》)

张养浩的一组《山坡羊》曲,大约是他前往陕西救灾时所作,对古迹叹兴亡,其中充满深沉的历史感慨,将诗歌中常见的内容用散曲的形式写出,让人觉得亲切。如其中《潼关怀古》一首,写“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虽也是儒者经世济人的情怀,但作者的立场,更显得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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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元代后期

散曲同杂剧一样,元代后期,散曲创作的中心转移到南方,许多出生于北方的作家纷纷南下,而一些南方文人也参与进来。

其中最重要的,有贯云石、曾瑞、乔吉、张可久等。而和杂剧情况不同的是,后期散曲中享誉最高的张可久是南方文人。

后期散曲作家大多不乐仕进,优游于江南美丽的湖光山色之间,醉心于城市的繁华佚乐,前期散曲中那种由于政治失意而产生的愤激和幻灭的情绪,在他们的作品中显然淡化了,人们似乎更注意艺术中的个性表现。

后期散曲在思想内容上有超过前期之处。像曾瑞一些描述“私情”的作品,写得十分大胆,对于礼教和世俗的“是非”截然地投以蔑视。另外,刘时中有《正宫端正好·上高监司》套数,反映江西大旱灾中人民流离失所、死者相枕藉的惨痛情况,其真实细致,是同样题材的诗词所难以相比的;

睢景臣有《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套数,从乡民的眼光,以谐谑的笔调,将汉高祖“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场面写得滑稽可笑,并以刘邦从前的无赖相与眼前的趾高气昂加以对照,表明在市民阶层的眼光中,封建皇权失去其神圣与庄严。作为政治题材的作品,这两首套数都达到了新的深度。

散曲从一开始就与词有密切的亲缘关系。在前期散曲中,就存在或偏向于市井文艺、或接近词的风格而偏向于文人化的两种倾向。后期散曲以乔吉、张可久为代表,进一步向清雅工丽发展,向词的风格接近。他们的作品以小令为主,格律有一种“定型”的趋势,句式的变化较少;从语言来说,乔吉虽也兼用俚语,却加以精心锤炼,以求得非寻常口语所有的效果,而张可久则更优雅。这是文人自身的文化基础在起作用,使散曲与市井文艺的源泉有所脱离。但并不能说,这时的散曲已经等同于词。乔、张的小令,仍呈现着散曲的清新、灵动的特色,而没有语意的过分浓缩和词语的过分典重。

他们所追求的优雅的韵趣、精致的表达,和当时东南地区洒脱、自由的文学环境有密切的关联,在开拓美学意境和融合雅俗传统等方面有值得重视的地方。

贯云石(1286—1324)本名小云石海涯,号酸斋,畏吾儿(维吾尔族)人。其祖父为元朝名臣阿里海涯。云石初袭父官,为两淮万户府达鲁花赤,后任翰林侍读学士。但他更醉心的是作一个江南隐士,于是称疾辞官,浪迹于江、浙一带,与汉族士大夫交游,制作了大量散曲,著称于当时。

由于贯云石特殊的身世背景与生活经历,使他的散曲创作产生了一种难得的风格,既有北方豪士的飒爽英风,又兼江南文人的飘逸之气。如《红绣鞋·无题》:

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哪,更闰一更儿妨甚么!

这首曲子把两情缱绻表达得异常生动、热烈。自然错落的口语和衬字,抑扬有致的音节以及虚拟的表现手法,继承了前期的本色作风。另如《蟾宫曲·无题》:

凌波晚步晴烟,太华云高,天外无天。翠羽摇风,寒珠泣露,总解留连。明月冷亭亭玉莲,荡轻香散满湖船。

人已如仙,花正堪怜,酒满金樽,诗满鸾笺。

此曲咏杭州西湖,颇似一位风流蕴藉、翩翩高蹈的江南名士的手笔。但在整饬的格律中,仍流动着豪放飘逸之气。而另一首《金字经·无题》则显得更为柔美:

蛾眉能自惜,别离泪似倾,休唱《阳关》第四声。情,夜深愁寐醒,人孤另,萧萧月二更。

他的一首套数《中吕粉蝶儿·西湖游赏》,写杭州美丽的自然风光、繁华的城市景象和文人沉醉于“花浓酒艳”、“乐事赏心”的享乐生活,对认识当时江南文学风气很有意义。

曾瑞字瑞卿,自号褐夫,大兴(今属北京)人,生平不详。《录鬼簿》说他因羡慕江浙风物和人才,由北来南,并说他“神采卓异,衣冠整肃,优游于市井,洒然如神仙中人”。

他不愿出仕,但“江淮之达者,岁时馈送不绝”,可见他的声名很高。

曾瑞的散曲以写男女之情的大胆奔放为显著特点。在《喜春来·相思》中他写出了爱情不能如意的痛苦:“这般情绪几时休?思配偶,争奈不自由!”在《红绣鞋·风情》中他写出了一对恋人为追求爱情而藐视世俗是非的大胆态度:“会云雨风也教休透,闲是非屁也似休偢。”在套数《黄钟醉花阴·怀离》中,他更以年轻女子的口吻,发出“待私奔至死心无憾”的呼喊,表现出对礼教规范的强烈的反抗精神。他的《快活三过朝天子·老风情》甚至写已非年轻的妇女对情感满足的渴求:她虽然“簪花人老不相宜”,还是“长感动思凡意”,想的是“得遇知心,私情机密,有风声我怕谁?”在中国文化传统里,这实在是越轨得非常厉害了。而由此可以看到,在元代同市民文化相联系的文学中,对人性的认可有时已经到了相当宽宏的程度。

与情感表现的坦露相适应,曾瑞散曲的语言继承了早期散曲通俗本色的传统,不避俚俗,直率明快。以《骂玉郎过感皇恩采茶歌·闺中闻杜鹃》为例:

无情杜宇闲淘气,头直上耳根底,声声聒得人心碎。

你怎知,我就里,愁无际。帘幕低垂,重门深闭。曲阑边,雕檐外,画楼西。把春酲唤起,将晓梦惊回。无明夜,闲聒噪,厮禁持。我几曾离,这绣罗帏,没来由劝我道不如归。狂客江南正着迷,这声儿好去对俺那人啼。

乔吉的生平已在杂剧部分作了介绍。在自觉过一种浪子生涯并甘愿以此终生这一点上,乔吉与关汉卿可谓同调,只是他常带着揶揄与超脱的眼光看待功名仕途、世情沧桑,人生态度不像关氏那样愤激与执著而已。且看他一首自我写生的小令:

不占龙头选,不入名贤传。时时酒圣,处处诗禅。烟霞状元,江湖醉仙,笑谈便是编修院。留连,批风抹月四十年。(《绿幺遍·自述》)

乔吉的散曲今存小令二百零九首,套数十一首,数量之多仅次于张可久,他们两人并称为元散曲两大家。作品的题材,大抵围绕其四十年落拓漂泊的生涯,写男女风情、离愁别绪、诗宴酒会,歌咏山川形胜,抒发隐逸襟怀,感叹人生短促、世事变迁。在这里面,呈现出一个洒脱不羁的江湖才子的精神面貌。他常常嘲讽仕宦者的“愚眉肉眼”,对自己的放旷生活表现出自得的陶醉,却也难免有些胜事无常的凄凉。

一些寻常景物和瞬间,经他惺松的醉眼,便呈露着萧瑟的诗意,如《折桂令·风雨登虎丘》:

半天风雨如秋,怪石於菟,老树钩娄。苔绣禅阶,尘粘诗壁,云湿经楼。琴调冷声闲虎丘,剑光寒影动龙湫。

醉眼悠悠,千古恩仇。浪卷胥魂,山锁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