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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她的心却仿佛留在那片树影里,纠纠结结,脱不了身。

“其实……”傅太太愉悦的语音淡去,浮起来些伤感,“我说得好象把你嫁到徐家,是他们得了多大的便宜,其实,傅家也真的需要徐家……”

“你爸爸,你看他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啊,你爷爷生前积的糊涂烂帐太多了。人家祖辈传下来都是丰厚家底,只有你爷爷,传下来的,都是银行债务。你爸爸他只好拆东墙,补西墙,忙来忙去,撑着这个大家子,其实不过是虚有其表,就象这瓷花盆子,”她细长食指伸出去,轻触着搁在半人高台阶上一个空花盆,“经不得推敲,一摔,就破了。”食指稍一使力,盆子翻覆下去,从台阶砸到地上,应声而碎。

“咳,本不该说这些不开心的。你爸爸要知道,我拿这些事情跟你说,又要生气。”

“我确是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但是,又琳,你爸爸那样辛苦,我看着好心疼。他也是从小家里娇养大的公子哥,也有自己的傲气……”

又琳只觉得仿佛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连带她的心也被抑住,说不出话,只得一点呼吸的余地,连四肢都麻木。仿佛那股从脚底上来的寒意,已经将她彻底占领,她冷得连话都说不出,只剩牙齿磕磕打颤。

“但是……”好半晌,她终于挤出一点微弱回应,本能抗挣。

“但是什么?”傅太太的悲情消逝,尖锐薄生,“傅恒吗?”

她惊骇瞠目,冷汗涔涔。她知道了什么?

“他不过是你哥,到底是傅家人,自然会了解。”她仿佛在打哑谜,语焉不详,“不过,他性子倔,又下得了狠心,决定了的事,谁都拗不过他,还好他一贯都不太在意身边的事。不过我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他你跟小风的事。”

她,她跟徐风的什么事?

“万一他闹起来,我们给他预备好的前程,他不赴,要留在这里跟家里自己人斗狠生事,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说是不是?”

“他前阵子那样自暴自弃的样子,我看着就心烦。我知道他这些天又恢复正常,一定是你的功劳。所以,还是要再拜托你,再帮妈妈这一次,让傅恒安心去美国读研究所,好不好?”

她说,“你说是不是?”她又说,“这样好不好?”

明明有商有量的口气,却完全没有给她留余地。

明明只是北方七月的阳光,还不到盛夏,她却被晒得昏头转向,眼冒金星,只觉得酷暑难当,偏偏又莫名其妙的满额冷汗。她这是怎么了?

“小琳,乖孩子,你不会让妈妈失望吧?”

那个声音一如既往的暖如煦日,柔如清风,却解不了她一身忽寒忽热,额冒冷汗的诡异症状。

她想,她要死了。

她猛然惊醒,骤然坐起,惊骇喘息。

才发现这是夜里,她浑身冷汗,四肢麻木发凉。

刚刚的惊起的动作太猛烈,连身边的人都一并惊醒。

真糟糕……

他忙扭亮灯俯近她,一手抚在她颈后,为她揉捏放松,一手拂上她额头,探到预料中的一手冷湿。

他叹息,“又做恶梦了?”

她轻哼点头。

“又是一样的恶梦?忽冷忽热还喘不过气来?好象要死掉?”

她再次无助点头,样样给他说中。

“已经好几次了。又琳,你确定不要去看医生吗?我很担心你。”他拍拍枕头,帮她垫到身后,让她能舒服靠坐。

“不用。”她低语,仍有些回不过神,“我以前也有过这样,休息一阵子就好了。”

“是吗?”轮到他冷哼,“你以前几时这样恶梦连连过?我却完全不知道?”

她黯然垂首,躲避他的锐利审视,“以前,很忙压力很大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他将信将疑。

她困窘,继而恼羞成怒,“我也不记得,反正以前也有过。我刚刚才从恶梦里醒来,你可不可以不要象审犯人一样审我?”

他举起双手,状若投降,安抚妥协,心疼她一脸的疲惫倦怠,灰暗颓废,“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忙,这么累?就为了徐风的画展吗?”

她沉默不语。

“我以为你只是个布景协调员,不是画展的主要干事……”

她一径沉默以对。他没辙,只好放她一人,独自下床,走了出去。

又琳心里有些抱歉。不该对他这样态度恶劣。

连日来的矛盾重重,简直要把她击垮。一方面要下决心跟徐风在一起,另一方面又放不下傅恒。即使真的要放下傅恒,也不可以让他看出端倪,要让他安心赴美就学。

傅太太算盘精刮,拿养育恩情和哀兵政策对她轮番压榨,连傅恒一气之下,可能跟家里翻脸,也计算之内,授给她应对方法,把她的行为牵制得死死的,不得动弹。她还阴险地语焉不详,让人猜不透她是不是早已洞悉她与傅恒两情相悦,所以才狠手棒打鸳鸯。

这是她傅又琳。换成别人,一定不会这么容易被操纵吧。她冷冷自嘲。

所以,她把自己剖成两半,一半是徐风的傅又琳,一半是用来对付傅恒日日需索的傅又琳。

至于她自己,想要什么,想要怎样,她连想都不敢想。只怕这一想,就不可收拾。

她从小便隐忍惯了,只要家人开心,自己怎样都好。傅恒却把她宠坏了,让她涨了脾气,有了怨言。如今他要走了,她又是一个人,养出来的坏性子,要改。

一定要改。她咬咬牙。生生把泪意压下去。


门忽然又被推开了。傅恒走进来,松垮垮套着宽松的格子睡裤,裸着精壮上身,性感慵懒,手里却端着一杯茶,冒着腾腾热气。

原来她刚刚听到厨房里的叮声微响,是他在为她泡压惊茶。

她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看他从容踱近,看他绕到床的这一边,看他把茶杯放到她床边的矮柜上,看他在她面前蹲下来,再伸手抚上她额角,探寻那里一度的湿凉和惊吓。她这样傻傻地看他,好象现在不看,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所以趁着还有时间,把所有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每一个眼神,每一条纹路,都牢牢看进眼里,刻进心里。

她看得好用力,用力到他发噱,“好啦,喝一点茶,压压惊,我会一直陪在这里,不会走掉,嗯?”

“你不要对我这样好。”她好象有点赌气,简直莫名其妙。

他只当她是被恶梦惊醒的起床气,宠溺地笑笑,拂乱她的头发,说她是傻孩子。

她渴望这样象个孩子般被宠爱,被他温暖大掌弄乱头发,但又下意识的排拒,不想让自己明知没有出路,还越来越依赖,只好刻意冷淡相对,“你什么时候把这公寓退掉?”

他耸肩,“走的前一天。可能要付一些违约金,但是没办法。”他需要把这个小小根据地保留到最后一刻,以争取每一秒和她独处的可能。

“我帮你退吧。”她在杯沿浅啜一口,语音有些含糊。

“也好,我不用在走之前,还来办这种闲事。”他欣然应允,借着昏暗的床头灯,爱恋把玩她未端茶杯的小手,轻轻吻弄,讨好微笑。仿佛他要走了,  是他的错,而她没来由的疲倦烦乱,都是因为他要走了,所以他变着法地讨她开心,宠她让她,顺她的意。

他愈是这样,她就愈心疼;而她愈心疼,她就愈恨。

她恨自己。恨她的坚持,忠诚和感恩。

傅恒终于哄她喝下茶,又走开把茶具放到厨房,再折返回卧室,熄了灯,拍拍她的枕头,放平,让她安心躺下,圈她在他的臂弯里,将他阳刚的呼吸吐在她的耳际,让她知道,有他在,她不用怕。

他只当这是她的恶梦,他没法参与,只好在她梦醒来陪她哄她,至少梦醒这一刻有他在。

他却不知道,这其实也是他的恶梦。

他深深恐惧的夜长梦多,在她还没来得及将这梦境打破,傅太太就把他们直接推到了更深的恶梦里。

又琳在黑夜里无哭痛泣。

不要哭。他就要走了,让他走得安心,这样的遥远的距离,不要让他担心。

她把脸更深的埋进抱枕里。好吧,一定要哭,就一个人哭,静静地哭,不要让他看到,不要让他起疑,要让他走得潇洒。

可是,她却很窝囊,在他走的前一夜,她当着他的面,哭得不能自已。

他无奈不舍,又只能刻意言笑,“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你哭得好象再也见不到我似的。”听起来仿佛很轻松,全无离别的伤感。反倒是她,哭哭啼啼,儿女情长。

她捶他一拳,继续嘤嘤哭泣,泣不成声。

他的动作却全不象他的语气,粗野蛮横得好象要把她生吞活剥吃下肚里,泄露他紧绷的情绪,难舍的心意。他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用他一身坚硬摩挲她的娇嫩柔软,将她翻来覆去的折腾,来回占有她,狠狠将她弄痛。她纤细的手臂却牢牢缚在他的身上,再痛再窒息,也甘之若素。他吻她吻得没有节制,激切狂野,  哪怕两人都要溺毙在吻里,他也固执的不愿放手。他捉住她的双手,吻她身上每一处的细致敏感,讨好她,让她渴求,让她激越,让她欢喜,让她记得这样的感觉,他给她的感觉,把这样的感觉深深烙进她的每一处神经,让她欲罢不能,想忘不了。

他在星光月明的夜里,深深凝睇在他身下娇弱喘息的她,她那样信任的依赖和毫无保留的反应,她任他胡做非为仍用小手将他紧紧拥抱,她瞌着眼,仍陷在彻骨的激情里,回不了神,眼角闪烁来不及擦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