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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路边仍有浅浅积雪,浓黑天空却罕见的月朗星稀。四围静谧,连虫鸣都隐去,(奇*书*网*.*整*理*提*供)只有车内这方幽暗空间,轻快钢琴爵士乐冉冉缭绕,他的醇吟低语,几不可闻。

她斜靠在副驾座椅上,垂眸凝睇某处,仿佛形态萎顿,却将他声声捕捉入耳。

“哪个钱家?钱瑞祺,钱瑞雪?”和着他的低语,她也微声道。

“啊,原来你也认识瑞雪。”他仿若在回味什么,半晌,才续道,“当年我爸爸入赘柯家,除了我爷爷,柯家人都只拿他当外人。我妈妈本来是要与钱家人联姻,但却偏巧碰到我爸爸,爱上了就以死相逼,决不嫁给钱家人。爷爷奶奶拿她没辙,只好让她嫁了这姓吴的,入赘到柯家。柯家觉得对不起钱家,说让小辈再联姻,也算成了美事。瑞雪,”这个名字就象一个槛,他总要顿一顿,才能跳得过,“她原本是要跟我堂哥结婚。结果,却迷上一个姓萧的钢琴师。人家有妻有子,她却爱得义无反顾。”他忽然凄然一笑,“结果你知道柯家人做了什么?他们说是给了钱打发了姓萧的,让他连夜走人,带着老婆儿子。这姓萧的,瑞雪什么都给了他,他竟然就这样拿钱走人。”

真凄凉。她静静地一声不吭。仿若已熟睡。

停顿,意味深长。

“瑞雪受不这样的打击,一度得了抑郁症,长期卧床不起,吃很多很多药。瘦得不成人形。”

她还记得她最后一次见瑞雪,家里一大群人,她跟又敏一起,挤在躺椅里,捧着琴谱静静说笑,春华秋月。他们应当是跟同一位钢琴老师学琴,如今他走了,又敏呢?她竟然连又敏的钢琴老师换了都不知道。瑞雪那样明媚大方,也不过一年多不见,却原来有了这么多变故。

“不过,你猜怎么着?绕了这样一大圈,她还是得跟我堂哥结婚。”

明明语气象在说笑,为什么他听起来,这样哀恸。她以为这个故事是要让她受创的幼小心灵得到安抚,却为什么她听得双眼浮起水雾。

“因为这是说好的。瑞雪就象一个移动银行,把钱家的钱带到柯家,合并到一起,生出更多的钱。即使她不爱他,即使她不快乐,即使她是个病人,柯家也无所谓。钱家更是欢天喜地,她做出这样的事,是家门不幸,柯家却还愿意不计前嫌的接纳她,钱家感激涕零。”

他明明在好笑,好冷好冷的笑,可是听起来,却象在哭。

她的小手缓缓伸过去,按在他握住方向盘的大手上,那手冷得象铁,令她心惊。

“你爱她吗?”他一定很爱很爱她。否则一个人怎会这样动情的细诉别人的故事?

“柯家一天一天越来越壮大,现在又有钱家的支持,我爸爸,还有我,”他答非所问,自嘲般轻噱,“就凭我们现在这样子,根本斗不过他们。”

她想她装娇卖嫩终于探得他的心事。

“所以你要找一个有钱人家的千金大小姐,入赘她家,跟柯家人划清界线,斗狠斗勇?”

难怪他身边莺莺呖呖收集着各家千金,连她与思琪,都在考虑范围之内。

他忽然摔摔头,抹一把脸,抖擞精神,又是那个阳光灿烂大帅哥,“你看,政治联姻当然有它的好处,但是啊,你却不一定快乐。人家只当你是赚钱机器,家底丰厚就好,只看到你的钱财美,看不到你的心灵美,纯洁美,真善美。连病人都没关系,只要嫁妆够有底气,谁都肯要你。你难道甘心情愿这样吗?”

切。她坐直身体。好好的唯美又凄凉的气氛被他这样一句煞到底。

“你干嘛老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连连轻噱,“你太抬举我。”

“你这样跟政治联姻有什么差别?还不是看到哪家千金家底丰厚就笼络到你交际范围,到最后重点捕捞其中一个,借她家的势气,涨你的威风?”

“人在江湖嘛。我在这个圈子里,保不定哪家小姐跟我看对眼,真心相爱。”呵,人间毕竟还是有真情。

“可是你天天这样跟这群飙车党混——”她已经搞不清自己对他是厌憎还是同情。

“咦,你到家了。”他不经意般打断她的醇醇教诲。

唉,算了,朽木难雕。她打开车门,又担心回顾,“你……一个人没关系吗?”

“你要是不放心,不如邀我上楼,你可以一整夜地看着我,我有没有关系你不用问就知道。”又开始不正经。他咧开嘴笑,清亮月色下,那口白牙竟没了晴空骄阳下的阴森感觉。

“做梦!”她好气又好笑,甩上车门。

她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公寓大厦里别户人家灯都已经熄灭,只有她的小套间还亮着昏黄夜灯。她进到房里,没有开灯,清冷月色,从敞开的大窗洒进屋内,她借着光影走到梳妆镜前,边心不在焉地把耳环取下,边深深叹口气。

忽然她吓得倒抽口气,迅速旋身,镜里除了她还有个人!

竟是傅恒。

惊吓遽转为惊异,她强自镇定,“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这时候不是应该在美国吗?

傅恒隐在暗处,就着月光深深瞅她,“你呢,”他慢条斯理开口,“你又做什么去了,深更半夜才回来?”

她一时间不知要怎样作答  。好象他走的一年半,发生了很多事,又好象其实什么也没发生。但不管哪种情况,她都不知要从何说起。

所以她选择回避,“你怎么进来的?今天回来的吗?妈知道你回来了吗?”

他把手插进裤兜里,克制自己的某种冲动,学她回避问题,“他是谁?”

她愣了愣,思索着要怎么回答才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我都看到了。就象你小时候站在我房里看我溜出去,等我回来。”他补充。他听起来温柔又耐心,仿佛打算耗到她给出他满意的答复,又仿佛他只是纯粹出于对她的关心。

他的耐心却让她不耐,她霍然站起,走到房门口,把门打开来,下逐客令,“我好累,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她把不耐都放到了这句话里,明明白白让他听到。

他竟只是点点头,踱步过来,她知道他正灼灼地盯着她。她扭开头避过他的视线,蹙着眉,但他这样耐心又配合的态度,让她心里有处软软的角落缓缓塌陷,“你一定也累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家,你休息好了,明天我再陪你,好不好?”她放软态度,几乎有点讨好似的息事宁人。

“他是谁?”他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她,好象他有的是时间和耐性跟她慢慢耗。

蓦地,她忽然想起许多事。却都是她不想记得的事。

他几乎日日都给她来信,钜细靡遗地告诉她他的生活状态,他的欢乐与哀愁,他的思念和期盼。她却见一封删一封,让自己的电子邮箱保持空虚状态。她也假装他寄来的都是垃圾邮件,他们根本不认识,完全没有过交集。直到傅太太计划有变的一声令下,她只好开始虚以委蛇的给他回信。简短两行字,就可以打发他洋洋洒洒数百字的来信。

好。

太好了。

我很好。

我也想你。

你不要操之过急。

先把书念完,回来我们再一起解决我们的问题  。

如果你寒假时有更重要的项目,就放手去做,不要担心我,我会在这里等你,乖乖想念你。

好抱歉,我有一个去法国实习的机会,暑假不会在家里。祝你暑期愉快。

但是,等你毕业,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在一起。

不用急于一时。

她的脑子在这一刻象有自己的意志,噼里啪啦把她发出去的邮件,一封一封在她脑子里摊开来给她看,让她措手不及。这些邮件,她自己在写的时候都没有好好认真看过,因为她从来都不曾认真对待。她也不可以认真对待。她在心里仔仔细细小心翼翼建了一堵墙,把以前的关于傅恒的点点滴滴都关在那堵墙那边。她不要过去,那些记忆也不可以过来。这样大家相安无事,她的心也不会莫名其妙在半夜,痛得她泪流满面,无法入睡。

但这一刻,罪恶感却攫住她,连带也让这面墙有坍塌的危险。

可是,她再也不要在一个人的夜晚,痛彻心扉地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那就伤害他,把他赶走。

第  30  章

那就伤害他,把他赶走。

放低姿态息事宁人宣告无效,那就继续用不耐烦硬碰硬,“你回来,妈一定不知道对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你是怎样进来的?你到底来我这里做干什么?”

听到他耳里,她好象当他是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的神经病,充满不耐鄙夷。

这赫然割断了他这些日子以来心里一直崩着的某根弦。

他突然做了某个又琳不熟悉的动作,下一秒,门被砰地合上,她被抵在门背上,而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又琳的嘴在惊吓中张张合合,茫茫然不知要说什么。

他用力压着她的手劲很大,完全不考虑力道,她终于有点明白,他并不如他之前听起来那样有耐心和好脾气。他在生气。

他又发话了,“我再问你一遍,他是谁。”他  的声音还是听起来温柔又耐心。他的粗重喘息却完全是另一码事。

这样近距离的肢体接触让她心跳急遽加速,这下子不仅她的脑子多出无数她就快要忘记的记忆,连她的身体也仿佛被某种熟悉的催弄惊醒,懵懂怔忡之间,又好象期望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