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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香茅酒浓



        楼台四周,绕着雕花镂空的栏干。壁上涂着椒兰调成的颜料,所以整体壁面显得十分细腻光洁。几枝疏斜的梅枝。错杂着从檐下伸展过来,数朵白玉般的梅花,点缀在虬屈的梅枝之上,倒是别具一番情致。

        门额上一方烫金黑匾,上书四个隶字:“夷离清境。”

        我小心翼翼地转过一道垂花拱门,也没有碰见一个人影。正在犹疑着是否出门问询时,蓦然间只见前方十步开外,在一道雕镂精美的栏干之旁,倚坐着一名身披玄貂斗篷的男子。因是背着我而坐,我看不清他的相貌,然而仅仅只是一个背影,甫见之下,我却觉得心中如受重击,狠狠地震动了一下。

        他盘膝坐在一张柔软的狐皮褥上,对面还放了一张皮褥,显然寻常都是两人相对而坐。皮褥之间,置有一只小巧的红泥小火炉。炉火燃得正旺,蓝青色的小小火苗,调皮地乱舔着坐在炉上的一只双耳小陶壶。那种似辣酸香的香气,便是自这壶中而来。

        一旁的黑溱春几之上,放着一张紫檀木身的瑶琴,琴尾处镶着七点碧绿的碎玉,排作北斗之状,显得极是精致考究。

        他专心地料理着炉火,口中轻声吟道:“香茅初煮酒,红泥小火炉。寒来天欲雪,共饮一杯无?”

        香茅酒?

        一刹那间,天眩地转,我的身子晃了两晃,慌忙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楼柱。一种莫名而刻骨的悲伤,几乎是铺天盖地而来,令我的全身都似乎被抽去了筋骨,甚至要瘫软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首诗听起来竟会是这样的熟悉?同样似曾相识的,还有这温热的酒香、这可爱的小炉、这陌生却亲切的男子……

        他抬起头来,望着楼外纷纷飘舞的雪花,呆呆地出了一会神。突然“卟”地一声轻响,却是炉上的陶壶烧得滚了,水汽冲开了壶盖,几道淡黄的液体从壶中溢了出来,空气中那种辛辣酸香的酒香,却更是浓了几分。

        他“啊”地轻呼一声,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陶壶,口中自语道:“这可糟了,香茅酒是水儿辛辛苦苦酿成的,却给我如此不小心地糟踏了许多,候她回来,又该狠狠地骂我一顿了……”

        虽是如此说话,语气之中,却听不出他有丝毫的畏怕之意,反倒隐含着几分嗔怪和柔情。

        只听半空之中,有一个男子声音冷笑两声,慢条斯理地说道:“水姑娘是不会骂你的,一个将要死了的人,任是谁也懒得去骂啦!”

        玄衣男子抬起头来,神色之间却甚是平静,淡淡道:“是屏翳兄么?既是来了,为何不进来坐坐?水儿亲自酿就的佳酿,屏翳兄也该品尝品尝才是啊。”

        那男子“呸”了一声,怒道:“谁与你来称兄道弟?我云屏翳的名字,也是你这凡夫有资格叫得的么?”

        黄光一闪,楼中已多了一名男子,黄衣玉冠,锦带紫靴。其相貌生得倒也颇为俊美,而且眉宇间容华照人,一望便知是天界中人。

        这里怎会有天界的仙人来此呢?他是叫做云屏翳么?我苦苦思索,只觉这人名字听来甚是耳熟,却又不似是平时听父王提起过。他究竟是谁?

        玄衣男子并不动气,低头沉吟片刻,道:“是在下唐突了,还望云中君不要介意便是。”

        我一眼便看得出来,这身着玄衣的神秘男子,却只是普通的凡人。但依眼前所见,他与这名为云屏翳的天界仙人似乎极是熟识,且二人之间还颇有芥蒂。

        但这玄衣男子虽是肉身凡胎,言谈之间却自有一种令人心折的态度,也令人也不敢轻视。

        云屏翳狞笑一声,本来清俊的面庞竟然有些扭曲:“哼哼,你这微如蝼蚁的凡人,又将被处死,我云中君岂肯自低身份,与你一般见识?”

        玄衣男子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我犯了何类律条,竟然要被处死?又是谁人下令杀我?”

        云屏翳脸色微微一变,道:“你尽管罗嗦什么?你只道有……有她大力庇护,我们便奈何你不得么?孰不知仙凡两界,本就是判若云泥,她的身份何等尊崇?你不过是她脚下的泥罢了,却一直痴心妄想,居然想跟她双宿双飞!此次是天帝下令,命我将你诛杀在此,也好教她……教她断了这不伦念头!”

        他神色间大不耐烦,只将衣袖一挥,楼中数道黄光闪过,又多了许多甲胄鲜明的天将,将小小一座楼阁挤得满满当当。

        那玄衣男子站起身来,语音中大见悲愤:“你们是想要了我的性命么?为何不让水儿前来?若是水儿想要我的性命,她……自己来取便是!”

        云中君哈哈大笑,神态甚是得意,道:“你还想让她来救你么?她今日返回此处途中,已被天帝急旨调往北溟之地,因为咱们的天女魃前些日子偷偷跑到那里去了,造成北溟大旱,除了她还真是没有奈何得了这位天帝任性的公主。北溟之地极是遥远,她纵有无上神通,只怕一时半刻也赶不回来救你,你就死了这条心罢?”

        玄衣男子后退一步,原来激愤的语气却平静下来,说道:“哦,原来不是水儿她要杀我,是你们要我的性命,料想是水儿与我相爱太深,你们觉得丢了天庭的体面。

        也罢,这些年来,为了保住我的性命,水儿将我东躲西藏,最后住在这夷离宫中。本想着此处苦寒偏远,又是清华夫人封地,少有人来。没想到时过十载,终是没能逃脱你们的追杀。”

        他无声一笑,道:“人生苦短,刹那芳华。区区数十载光阴,弹指便过。你们神仙虽有长生不老之身,有餐风饮露之福,也未必比得上这十年来我的逍遥快活。”

        云中君脸色涨成朱紫之色,几番想要发作,但终于强自忍住,喝道:“天兵天将听令!”

        天兵天将们轰然应诺,声震屋瓦,楼台附近的几株梅树都微微一震,梅枝上的积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他全然不惧,微笑着俯下身去,把春几之上的那具瑶琴抱在了怀中。琴尾上那七点碧绿的碎玉,散发出幽幽的冷光。只听他轻声道:“我生平别无所长,唯有抚琴一技。今日性命将毕,在下想在梅林之中,最后弹奏一曲,云中君可能应允?”

        云中君正待下令,闻言略略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玄衣男子怀抱瑶琴,转过身来,正好与躲在柱子之后的我打了个照面。

        一张俊秀而略显憔悴的面容,顿时映入了我的眼帘。他毕竟只是个凡人,而且听他方才的言语,似乎也是受过不少磨折。十年风霜,当年纵是怎样英姿勃发的少年,此时也带上了岁月的痕迹,与云中君的神采飞扬相比,当真是有天差地别。

        可是在这个男子身上,却有着一种难以言传的气度,让人觉得温暖亲切,忘记了他只是一个凡人,而不自觉地只想去亲近他、依赖他、纠缠他。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立时便是一片空白。他却恍若未觉,也似乎并没有看到我一般,自顾自地与我擦身而过,翩然走下楼去。

        奇怪的是,就连云中君等人也似乎对我视而不见,尾随着他鱼贯而下。

        我心中模糊之间,只觉又是诡异,又是着急,慌忙跟着跑下楼去。

        他郑重地掸了掸衣衫,脱下身上貂裘铺好,便在雪地之中坐了下来,那具瑶琴端端正正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铮然一声,音裂金石,却是他的手指已经按上了第一根琴弦。

        无数的音符从弦底飞跃而出,白梅花瓣纷纷落下,风住云行,神秘的琴音笼住了整个天地。

        良久,他停下了双手,微笑着回过头来:“云中君,你心中爱慕她的风致,在下知之甚久。但世间万物之中,唯有情之一物,全靠冥冥之中因缘相结,最是不可强求。纵然我身已死,你也未必能得到她的真心。”

        “只是,我也不愿意死在你们的手中。”他一按琴尾碎玉,一泓秋水般的长剑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手中!

        秋水剑!

        我在一株梅树之后,失声叫了出来。可是还是没有一个人回头看我,仿佛我根本就不曾存在。

        玄衣男子长剑回转,“噗”地一声,锋利的剑尖已是剌入了那具温暖的胸膛!

        啊——我望着他缓缓软倒在地,仿佛天地瞬间突然黑暗下来。我运足所有气力,仰天长啸一声,眼中泪水纷纷而下。心中突如其来一阵莫名的绞痛,几乎使得我停止了呼吸。

        云中君张了张嘴,脸上神情,说不上是喜是悲,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

        时光仿佛凝滞停止,唯有飞雪夹杂着白梅花瓣,仍在纷纷飘扬。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天边划过一道明亮的白光,直射入梅林之中。白光落地,立时化作一个身披白裘的女子,容色异常清丽绝俗。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是她?那个经常出现在我脑海深处的女子么?

        她顾不得一旁呆立的云中君等人,只是尖叫一声,悲凄地跪倒在白茫茫的雪地之中,一把将那个玄衣男子抱在了怀中。他胸前血渍凝成紫黑一片,早已是魂断气绝。唯有插在胸前的那柄秋水长剑,尤自颤动不止,如水的剑光四处流溢。

        她呆呆地抱着他,半晌不语。

        云中君一见这个女子,整个神色又喜又窘,踌躇了半晌,终于试着叫了一声:“水姑娘!你……你……”

        那女子霍然转过头来,目视云中君,喝道:“是你杀了他么?是你么?”她心中恨极,这两句话冷若寒冰,听来极为剌耳。

        云中君一愣,随即脸色变得苍白,叫道:“他是自杀的,用的是你的秋水剑!你看不出来么?”

        女子冷笑一声,道:“秋水剑!这秋水剑我暗藏于瑶琴之中,是因为神剑有灵,可以让他拿来防身。可是他并没有丝毫反抗,便饮剑自尽。难道不是你们逼死了他么?你虽未亲自动手,难道就可以超身事外?”

        云中君生性本来骄傲,此时当着众天兵天将之面,有些下不了台,当下反唇相讥道:“便是本君杀了他又该如何?他不过是个低贱的凡人,本君却贵为天庭君侯,杀死他不过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天庭谁人敢说本君半分不是?”

        那女子狠狠地咬住嘴唇,眼中泪水泫然欲滴,低声道:“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所谓神仙,你们自以为自己手中操纵万物,什么时候真正心怀天下苍生黎民?可是他……他连晚上点灯的时候,都要笼上一层竹罩,因为担心会有飞蛾扑到灯火之上,从而失去性命……他是个多么好的男人,你们……你们虽然是高高在上,却还抵不上他半分慈悲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