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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如今宫内不安宁,你只管好生呆着就是,不必日日过来请安了。”

“方才人多乱的很,嫔妾想亲自过来瞧一下。”谢宜华将慕毓芫仔细看了一遍,眼中神色明显有所缓和,“见到娘娘安然无恙,也就放心了。”

“如今不是好好的么?”慕毓芫上前拉着她的手,又道:“方才忙乱着,正准备去琉璃馆看下朱贵人。”

“嗯,也好。”谢宜华似有话要说,却只是点头应下。

一路九曲十八折的连廊,花圃里种植着各色名贵花卉,在盛夏阳光下开得瑰丽,间或有浅黄粉白的彩蝶停驻在花蕊上,夏日浓烈在皇宫中愈显炫目,温馨花香更是让人几欲沉醉。慕毓芫拂了拂松散的发丝,清声浅笑道:“我们在树下小坐会,不可辜负了如此宜人的清风。”

有微风轻轻拂过,谢宜华一袭湖水染烟宫纱迎风翩飞,倚着栏杆往逗鱼,“来生还是投胎做一尾鱼儿,倒还自由自在些呢。”

“你也冒傻气了。”

“呵,或许是吧。”谢宜华不知道想起什么,眉宇间竟有些茫然失神,凝目半日方才轻声叹道:“从前在庆都的时候,总是以为自己有过人心思,今后的路必定不会任由命运摆置,而今才知道错了。”

慕毓芫略微诧异,轻声问道:“嗯,怎么?”

“哥哥上月托人捎进口信,问我在宫中过得如何?呵,嘱咐我千万养好身子,希望早日替皇上诞育龙子。”谢宜华静静地说着,那一抹清浅的神伤并不明显,“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心里居然觉得很委屈,很无奈。”

“公侯女子总归是要无奈些,便是寒门女儿也有她们的烦恼,你又何必烦恼?况且世上岂有都是称心如意的,即使贵为一国天子的皇上,也有他身不由己的为难事,何况你我呢?”

“总觉得,有什么不甘心哪。”谢宜华对着水池轻轻叹了口气,转回头时却已经收敛感伤的神色,微笑道:“不过能陪在娘娘身边,两个人静好随意的说话,便知上天待我已经不薄了。”

“呵,我也觉得很好。”慕毓芫微微笑着,吩咐不远处的双痕和新竹跟上来,自己并着谢宜华缓缓往前走,“走罢,如今日头毒辣的很,赶紧进到琉璃馆歇一歇。”谢宜华亦是淡淡微笑,二人慢慢绕过月子门洞。

“呜呜呜……”隔墙后好似有少女在哭泣,那声音娇软稚气正是朱贵人无疑,只听她断断续续哭道:“走开,都走开……不要你们来啰嗦……”

“贵人,如今你可是怀着龙胎的,万一哭坏身子影响到胎儿就不好了。再说,今天的事也不能怪宸妃娘娘……”慕毓芫和谢宜华都是大吃一惊,于是悄声停下脚步,只听那宫女接着说道:“……宸妃娘娘当时豁出性命救你,贵人你也看得清楚,皇上也怕伤到你才放走刺客。”

“不要再说了!”朱贵人打声打断宫女的话,声音里带着一抹任性,哽咽片刻才说道:“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以为只有芫表姐对我好,今天才知道……才知道皇上心里只有她一个人,别人什么都不是……”

“贵人,这是从何说起?”那宫女似乎很是着急,却又解释不清,“皇上今天不是一直陪着贵人,到太医走的时候才离开,贵人何必多心?”

“我不是傻子,用不着哄我了。”朱贵人渐渐止住哭声,“砰”的一声好似茶盅碎地,沉默片刻又哭起来,“为什么刺客要杀我,皇上……皇上就可以不管不顾?要不是……要不是刺客威胁芫表姐,今天说不定就已经死了……”

如此不吉利的话吓得宫女连声哄劝,慕毓芫却一句也没听下去,恍然忆起在彩台的那一幕,朱贵人负气挣脱自己的手----原来如此!心口不禁一阵难抑的疼痛,握着谢宜华的手艰难的转过身,低声道:“本宫有些不舒服,走罢。”

“娘娘,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的。”谢宜华见她脸色大变,不知如何去劝解,半晌才叹道:“这朱贵人,真是太任性了。”双痕和新竹亦是焦急,更不敢多言,默默无声跟着折回椒香殿。

“娘娘,好些了么?”

慕毓芫半倚在海棠富贵团枕上,暗紫颜色好似她此刻略微暗淡的心情,接过双痕奉来的安神汤饮下半盏,幽然叹道:“本宫没事,让人去把文绣传来。”

双痕出去片刻便回来,忍不住抱怨道:“朱贵人也太不懂事了。凭良心说,娘娘待她难道还不够好?有好吃的给她送去,有好玩的给她留着,眼下乱成一团,还每天过去照顾她、哄着她,怎么可以如此说话?”

“也不能全都怪她。”慕毓芫合上眼帘轻轻摇头,水纹蓝山玉长簪上的缀珠跟着晃动,泛出清冷而稀薄的光芒,“她虽是皇后的亲妹妹,自小过的日子却是不同,若不是皇后早早薨逝,只怕已经觅得佳婿与其相配,成全好姻缘了。”

双痕负气道:“那又如何?”

“皇后与本宫自幼学的那些东西,教的便是如何忍耐自制,如何委曲求全,如何在众女子中博得君王宠幸。历代世家子女都是类似,男子在朝堂沙场求功立名,女子恭顺贞静委身君王权贵,如此才能维系住家族的长盛不衰,世代相传。”慕毓芫起身将剩余的安神汤饮完,顿了顿才道:“这些东西,只怕佩柔都没有学过。”

“小姐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双痕情急之下用了旧称,气道:“谁是天生该吃苦受罪的?谁又是天生该倍受呵护的?便是朱家自幼娇宠着她,既然进了宫,也就该懂得不能随便任性。小姐从前在府上的时候,何尝不是众星拱月的矜贵。”

“好了,不用再说了。”慕毓芫听闻殿外有细碎脚步声,抬手止住双痕,刚说完就听文绣在外面请道:“奴婢文绣,给宸妃娘娘请安。”

双痕出去给文绣打起帘子,恨道:“你来得正好,都是你们家养的好小姐!”面上气闷仍旧不散,也不跟文绣细说,甩下帘子便退出去了。

文绣摸不着头脑,陪笑问道:“双痕是怎么了?”

慕毓芫便将方才的事复述一遍,看着文绣诧异的神色微微一笑,“你自幼跟着皇后娘娘,又在宫中呆了这么些年,知道你是最稳妥的人。如今佩柔对本宫存下怨愤,她年纪轻人单纯,有很多事情还不是太明白,所以想让你过去服侍着她,有什么事也好多劝一劝。”

文绣也不知说什么好,叹道:“五小姐是有些不懂事,所以皇后娘娘才把她托付给娘娘,所以娘娘千万别动气。”

“呵,你让本宫去跟谁动气?”虽然告诫自己不要去跟小孩子怄气,可终究还是有些轻微的寒心,慕毓芫的笑容深刻而复杂,淡声道:“咱们几家根脉相连,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些话本宫也不想再多说。皇后既然把佩柔托付给本宫,就自然会好生照拂着她,只是希望你好生规劝着佩柔,别一时赌气做出傻事。”

“皇后娘娘……”文绣似乎忆起旧事,面色十分凄苦,好容易才忍住没有落泪,点头道:“请娘娘放心,奴婢明白该怎么去做。”

第六章  明月

端午节后面的几日格外难熬,宫内宫外依旧没有刺客的消息,皇帝原先只是为着朝事烦恼忧心,而今却是日日冷着脸。不仅宫人们吓得战战兢兢,连嫔妃们也不敢因受到冷落而有丝毫抱怨,众人都盼着早日将此刻抓获问罪,如此方得太平清静。不过眼下又出一件不小的事,熹妃因父亲亡故而一病不起,嫔妃们情知她已经颓败无势,探望时也不免带出几分轻视来。

熹妃病中带着几分昏聩,在灯光下迷迷糊糊躺着,已有些不大知人事,唯有大公主看尽嫔妃们暗自称心的嘴脸,心中的怨恨犹胜从前,却仍旧带着二皇子恭送前来看望之客。

“姐姐,你是不是不高兴呀?”二皇子看她姐姐脸色不好,忍不住问了一句,却被大公主恼恨的目光吓到,赶忙跑到旁边去玩。

“大公主,宸妃娘娘过来看望了。”

大公主回头望床榻上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正目光涣散望着床帐,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不由瞧瞧拳了拳手,上前拉起二皇子道:“跟姐姐出去见慕母妃,等会见面好生问安,不许呆头呆脑的没规矩。”

二皇子闷着头看着地上,应声道:“噢,知道了。”

此时已经是戌时末,咸熙宫大殿内燃着数十盏绢纸宫灯,灯火莹亮、明光璀璨,慕毓芫一袭盈紫绡纱宫装,眉目间尽是温柔如水的气息。大公主怔怔看了看,忽而想着病榻上的母亲和算聪慧的弟弟,还有身后空无一人的本家,不害怕和委屈陡然涌上来,上前哽咽道:“儿臣,给慕母妃请安。”

“好孩子,别哭。”慕毓芫伸手扶起她和二皇子,一手牵了一个往里走进,到内殿坐下才微笑道:“寅歆,你母亲不过是急痛攻心,况且还有太医宫人们照看着,稍微休息几日,也就会复原的。”见大公主含泪点头,又道:“你父皇常夸你最懂事,眼下好生找看着自己和弟弟,别的事情不要多想了。”

大公主认真点头,含泪回道:“儿臣知道,凡事有父皇和慕母妃做主。”

“难为你,小小年纪。”慕毓芫松开手微微叹息,小小少女虽然在相貌上遗传自母亲,性格却秉承着父亲的大气无情,到底是从小浸透在宫中长大的孩子。再看看旁边腼腆的二皇子,性格甚是敦厚,与亲姊一点也不相似。

双痕捧着满盘的药材上来,请道:“娘娘,要不要让大公主看一看?”

“交待给妥当的宫人就是,寅歆还是个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