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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马三搀扶着她走在冷清的鳄鱼大街上。阴风阵阵。

那几个戴着面具的人在后面跟着,嘴里哼着崔健的《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我光着膀子,我迎着风雪

跑在那逃出医院的道路上

别拦着我,我也不要衣裳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给我点儿肉,给我点儿血

换掉我的志如钢和毅如铁

快让我哭,快让我笑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雪

YiYe--YiYe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YiYe--YiYe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我没穿着衣裳也没穿着鞋

却感觉不到西北风的强和烈

我不知道我是走着还是跑着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给我点儿刺激,大夫老爷

给我点儿爱情,我的护士小姐

快让我哭要么快让我笑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YiYe--YiYe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YiYe--YiYe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王语嫣喝下去的啤酒开始药性发作了。

灰暗的天空凝滞不动,像是一座坟墓的弯顶。

一只乌鸦在飞翔,它的翅膀并不扇动,它发出古怪的叫声。凄冷的月光扑在街面上像落上去的一层毛茸茸的雪。

月亮在天空上像一张小孩人脸,那是一张惊恐变形的人脸。

一个女人白色的影子在大街上移动着。

(她仿佛就是我上次去鳄鱼大街上看见的那个躲闪着我,窥看着我的女人。也许是一个游荡的女鬼。)

那个女人的影子突然停了下来,在一堵墙壁跟前蹲下来,脱下裤子撒了泡尿。她又站起来,从衣兜里翻出一块纸片在高声朗诵着:

“上帝已宣判要惩罚我们。我们都将患病死去。你们,站在那儿像是喘着气的牲畜,你们坐在那儿吃饱喝足,洋洋得意,你们知不知道这可能是你们最后的时辰?死神就站在你们身后。我能看见他在阳光下的光晕。他把他的长柄大镰刀举在你们头顶上,寒光闪闪。他将先砍你们当中哪个人呢?……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傻瓜,你们知道你们将在今天、明天或后天死去吗?因为你们所有的人都被判决了。你们听见我说什么吗?你们听见我的话了吗?你们被判决,判决了!”

没有人知道她背诵的是哪部影片里面的台词。

她掏出火柴把那小块的纸片点燃。那纸片就在她的手心里燃烧起来,她没有扔掉,她仿佛是一个不知道疼痛的人,任那纸片的火焰吞噬着她的手,她的胳膊,从脖颈窜跳到她的头发上。火焰蔓延着,蔓延到她的全身,她浑身燃烧起来,她在火焰中跳着奇怪的舞蹈,晃晃悠悠地翻过那堵墙壁不见了。

那几个戴面具的人都瞪大眼睛,不敢大声地呼吸。马三也害怕得要命。

王语嫣处在药物的状态里,没有什么特殊的反映,瘫软在地上。她的两腿之间流了很多的血。人事不醒。

戴面具的几个人慌忙逃走。

马三看了看王语嫣裸露的下半身,惨不忍睹,他拿过王语嫣的衣服给她蒙上了。

一辆出租车从远处开过来,一道强光正好照在马三的脸上,照得他睁不开眼睛,用手挡了一下那刺眼的强光,骂了一句,他妈的,向他的自行车奔去。

出租车司机看见那个踉跄的男孩是他以前的邻居马国林的三儿子。马国林一年前死了,死于心脏病。

出租车司机想,这么晚了,马三来这里干什么呢?

这个地方出租车很少来的,他今天要不是那几个小姐给的钱多,他也不会把车开到这里来的。开出租车的都忌讳鳄鱼大街。因为这条街上时常死人,时常发生车祸。那些出过事的司机时常说,他们是看见鬼了,他们的车才肇事的。也有的司机说,那些鬼长长在路上拦车,当你停下来,它们拉开车门对着你的脸伸出它们的大舌头吓唬你。更传奇的说法是,有一天一个司机拉一个女人从市中心到这里来,那个女人下车说去找一个人,叫司机等她一会儿,司机等了很长时间,那个女人还没有回来。他打开车灯下车,在车灯的光柱里,他看见了一座坟墓。那个女人的一只红色的高跟鞋陷在离坟堆的泥土里。

这时,他看见车灯的前面躺了一个人,像一个死人。他心里纳闷,那是一个死人吗?他本来想一踩油门开过去,可是他没有。他是一个有善心的司机。他停下车,打开车门下车,来到那个躺着人跟前。他先是一惊,只见那个女孩赤裸的下身盖着一件衣服。他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女孩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多少感觉这个女孩有些面熟,哦,他想起来了,这不是春明小学吴老的女儿语嫣吗?他开始呼喊着。语嫣被叫了很长时间,醒了过来。他用衣服包裹住语嫣的身体,把她抱上车。

那几个侏儒在砍伐着路边的一棵大树,大树倒下来。那垃圾堆上鬼火跳动。

第三章  18  

王记馄饨馆经历了一场火灾后,刚刚开业。

王胡子正在后厨忙着用他的快刀在剁着肉馅,碰起得肉末和骨头渣溅了一案板,还有胸前的宽大的围裙上。也有零星的肉末飞到他的脸上,像冒出脓血的疮疥。他的刀法是那样的纯熟,可谓炉火纯青。他的馄饨为什么如此的好吃,有那么多的顾客来吃他的馄饨,因为他的肉馅都是新鲜的肉,而且都是骨头上的肉,是刚刚杀过的猪,不像别的店里的肉馅都是冷

库了冻了几年的肉,吃起来像柴火,直塞牙缝。

他的馄饨如此好吃,他的刀法占了绝大部分的原因。

他的刀在刮着骨头上的那些肉,然后肉和骨头分开,他开始剁那些肉,把那些肉剁成肉泥。他先是对着那些肉剁山五百刀,再把刀放平了拍上五百刀,然后反复地翻着那些肉末,再剁上五百刀,刀花翻飞,光影闪烁。他放下手里的刀,开始用他的手掌做刀的形状剁上五百下,拍上五百下。这时他开始拿出他祖上传下来的一根细长的钢针,把那些骨棒里面的液态的骨髓透出来,融合到那些肉末里,轻轻地揉上十五分钟,他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他好像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可是对待那些剁好的肉末,他就像对待一个女人一样的充满耐心。他在揉搓着,仿佛在揉搓着一个女人的乳房。然后放上各种各样的调料,他的馄饨馅几乎就拌好了。

他到水池边洗洗手,然后,拿起明晃晃的刀,用一块灯芯绒的红布在反复地擦拭着,然后把刀放进一碗刚杀的鸡血里面。那是一把喜欢血的刀,只能让它在血里面活着。那鸡血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不会凝结,永远的新鲜,散发着血的气息。

那刀一放进血里面,就如鱼得水似的,游动起来,你只要静心倾听,你完全可以听见那刀子在喝血的声音。

张三和两个人坐在馄饨馆的一个角落里。那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他们手里拿着汤匙,把一个个好吃的馄饨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比上眼睛回味着,那味道……那味道美,绝了。

馄饨馆外面的阳光很好。

一个疯女人赤身裸体地在奔跑着,嘴里喊着,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矮个子把头转向了窗外。

高个子也把头转向了窗外。

张三是吃光了碗里面的馄饨后才把头转向了窗外。

那个疯女人竟然抱着路边的一根电线杆子,用她的肚子使劲地撞击着。很快她的两腿之间开始流血了。甚至可以听见血液哗哗流淌的声音。女人终于因为流血过多瘫倒在电线杆子下面。那血围绕着她的身体,小范围地蔓延着。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从哪来的,没有。似乎她来到蓝城就是一个疯子了。她总喜欢在阳光里赤身裸体地奔跑着,好像她的后面总有人在追赶她,她还边跑遍喊叫着,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她和在鳄鱼大街上看见的那个背诵台词的女人是一个人吗?)

矮个子收回目光神神秘秘地说,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在鳄鱼大街上有一个女孩被人给轮奸了。听说是十几个戴着面具的人,还有一个小白脸。那女孩被轮奸的差点死掉,淌了很多的血,听说是被一个出租车司机救下送回了家。

张三说,瞎吹什么,就像你看见了似的,不吹牛你能嘴肿啊?

矮个子被张三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喝着碗里的馄饨汤。

高个子说,好像是真的,我也听说了。

这个时候,他们看见王语嫣的母亲,春明小学的吴老师穿着一身的黑衣服从马路上走过,向鸿泰药店的方向走去。过了十几分钟,他们看见吴老师手里拎着几纸包草药,那浓浓的草药味在空气里飘散着。

张三翕动着鼻子说,那纸包里是人参、大枣、红糖、当归,黄芪、车前子。多少明白点草药的人都知道这些中药是养气补血的。他的鼻子格外灵敏,在这条街上他不光是一个杀猪的屠夫,因为他的鼻子灵敏,他还有“灵獒”的外号。

也许正是这个外号,他后来才成为打狗队的队长。

可是近来他的鼻子不那么灵敏了,他身体一发烧,鼻子就不灵敏。他在揉搓着他的红痴痴的鼻子看着吴老师走进馄饨馆。

吴老师手里的几包草药在手里晃动着。

吴老师走进来就说,王掌柜的,给我来一碗馄饨,小馄饨,给我打包,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