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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弹 夜歌乘年少



        九名着素衫的细腰女子分立百花小鼓,纤足扬起,素手轻拂,如做雀姿。

        在众人面前缓缓褪去雀金裘,摘下面纱的华潆初只穿着淡黄色的薄纱长衫,赤足立在了牡丹花鼓之上。一双如羊脂般的柔荑轻举,合于头顶。十指舒展,绽开莲花。

        纤腰一扭,便有胜过那九名女子的妖娆与妩媚。美目一瞟,便有胜过天下女子的风情与自信。

        华潆初手如拂兰,曼妙身姿,袅袅亭亭。如同一株世上最艳的牡丹,被簇拥在百花之中。

        只见她心应弦,脚应鼓。繁弦奏渌水,长袖转回鸾。

        其他九人轻点纤足,在高矮不一的花鼓上轻灵地来回跃动。颜如花艳,形如花摇。

        鼓声砰砰,忽而低沉,忽而高昂,高低错落,与丝竹绵软之声竟能两相回应。且似有魔音,一声,两声,随着那些美人纤足的跃动,深击在人心底。

        香汗淋漓,胭红脂腻,细染纱裙。

        一时间,大殿内一派风光旖旎,魅惑人心。

        那些隐居深山的名医哪有见过如此阵仗,恨不得将眼珠子贴到美人的裙摆上做那镶嵌的明珠。即使能够坐怀不乱的,也定要拿出手巾将额间涌出的暴汗擦去。

        苏无翳支着下颌,迎着这大殿之上最美丽的女子送来入鬓流的如波媚眼,面色渐渐沉了下去。那目光有三分浅,有三分深,着实有三分让人捉摸不透,却仍是不减一分的冷峭。

        他深知:这虽是华国送来的礼,收的时候却也要记得相应地回。更何况,这份礼的分量之重,可算得上是华国的国宝。

        苏无翳合上双目,心中暗怒:我苏无翳,最痛恨的便是受制于人。

        息潋喝了一樽酒,心中暗笑:华国使美人计固然不错,只是这送美人的方法却落了下乘。明珠再好,奈何却错投了宝匣。

        大殿上一派觥筹交错,风光旖旎。

        地宫内的温度却依旧低得能把人心都冻成了冰坨。

        挂满了冰屑的睫毛覆在眼下,薄薄的霜如网一般结在苏无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苍白得几乎和冰一样透明。

        仿佛轻轻一碰便会锵然碎裂的脆弱。

        忽然,他的怀中挤出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来。

        圆圆滚滚的一团雪绒球,耸动着黑黑的小鼻子直往苏无景的面上凑。一双红宝石般的圆眼清澈通透。

        几根细长的兔须轻擦过他的脸,一直合目不语的苏无景终于睁开了眼。

        他将小雪兔的耳朵捏起放在面前,与自己的鼻尖只差几寸光景。一阵兔脚乱蹬。

        “放下了,好不好?好不好?”苏无景看着焦躁不安的它喃喃自语,“容儿,放下了……好不好?”

        兔子没有回答,只一味地想要挣脱他的手指。又是一阵乱蹬,雪团似的尾巴不耐地来回甩动。猛然张大的三瓣嘴便露出几粒扁扁的门牙。

        身上的凝霜簌簌地往下掉落,落在地上,碾冰成土。

        苏无景抱着小雪兔站了起来,哑声道,“容儿,就算是梦里也好。若是我还能拥你一次,我便永远忘了你。”

        说罢,不曾回望一眼便转身而去。腰畔的红铃细碎作响。

        身后,立在冰墙中的少女依旧含笑合眼,一点朱砂鲜润如昔。

        “夜歌乘年少,歌罢醉舞须长剑。

        旧年尘冷,青丝勒马,风流云淡。

        尽日冥迷,轻花怀袖,足没青软。

        待醺夏凉早,绿杨堤畔,薄竹伞,问荷欢。”

        苏无景颤抖的手死死抓着曜燎殿的门框,指节发白,捂不住的一颗心像是要从单薄的胸口处跳脱出来。心跳声,震耳欲聋。

        那背影,那歌声。

        只见那站在大殿中央的翠衫少女宽袖轻舒,如墨的长发柔软地垂落下来,一朵小小的白花簪在耳后。

        整个大殿寂然无声,只悠悠回荡着那少女的轻声曼唱。

        仿佛是在梦中也从未出现过的美丽画面,却还是一直期盼着,期盼着。

        盼了四年,整整四年。

        天地间的一切仿佛渐渐褪去,落入他眼的,漫入他耳的,惟有那背影而已,惟有那歌声而已。

        那歌中的每一个字都敲在他的心头,这边碎了一角,那边缺了一隅。仿佛零落的记忆被响亮地敲醒,从心刻意而无奈的束缚中再次被解放出来:

        ——春暖,踏青远游,踯躅青骢,勒马而下,有少女巧兮笑兮,赤足没入青软的草中,怀中抱满轻花。有两少年坐于马上,执柳做鞭。同望那少女,言笑晏晏。

        ——夏晨,杨柳堤畔,细风薄雨,曾三人执伞,同问荷花。也曾荷叶覆面,莲蓬相掷,浅湿衣裳。

        ——秋夜,天上明月如钩,地下儿女成狂。三人醉罢高歌,弄剑挥马上。策马狂奔时,大笑欢畅,风凉送桂香。

        少年往事,纵使日久,却朝夕难忘。

        “回首空雪心惊,绝来音、欲语还敛。

        对月无眠,乱弦从笛,冰壶凉簟。

        铁蹄碎踏,凭栏不见,玉颜江山。

        一点相思,百年悲笑,千世无还。”

        ——冬雪,锦书忽至。一少年作别其他二人,策马归国。临行前,少女惜别依依,为他腰畔缚上红铃一串。欲留且休。待他远去而回望之时,她未说的那一句话,仍久久滞在唇边。

        谁知那一点相思红痣,随着那未说完的话,终于萎落黄尘之中,凋谢于洪流之上。

        再见之时,生死离散,竟是永别。

        苏无景仿佛已如入了魔障,踉跄着,一步一步向那再熟悉不过的背影走去。

        红铃清脆。是她亲手缚上的牵念。

        背影的主人好似有了预感一般转过身来,俏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手持着一株白梅,盈盈地笑。额间一点朱砂润红有如相思之子。

        好象就是那一次,她眼中含着如水的温柔,微偏着头,凝睇着他道:“景,你何时再回?”

        苏无景再也无法抑制住四年所深埋的情感,上前一大步将那少女紧紧拥在怀里,且喜且悲:“容儿,你不要走。我回来了,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