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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弹 合衣月下语



        连着几日都与苏无翳同榻而眠,而他又无甚非分的举动,傅轻瞳不禁在渐渐习惯中变得有些郁郁。

        难为她夜夜面对着如此伤害自己的仇人,有着无数次杀他的机会,奈何自己伤势严重,近在咫尺却无力动手,懊丧得直叹气。

        既然无法得手,傅轻瞳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心想着女子报仇,十年未晚。如今自己的小命在他人手中,只求以后能得翻身之日向苏无翳算了总帐。

        一时间两人同床异梦,倒能处得相安无事。

        只是,这苏无翳睡得极浅,稍有声响便会马上醒转,且脾气甚劣。他的睡姿亦是怪异,整个人向外侧卧,微微地蜷缩在一起,仿若婴儿。

        所以每夜,傅轻瞳都睡得极其辛苦。要知道她是最爱乱动之人,入睡前必要卷起一张小被,抱在怀中并找到最舒适的姿势方能恬然入眠。

        初时,身上带伤,乱动的次数还少些。待伤口痊愈,老毛病便犯得起劲,左滚右翻,脚上的镣铐呤啷作响。为此,她被苏无翳一时的不耐踢到床下数次。

        “我受不了了!”某日深夜,傅轻瞳一个挺身蹦了起来,身上的被子掉落,“苏无翳,我要回原来的暖阁去睡!”苏无翳迷糊间又是勾起一脚,被她轻松躲过。只见她俯下身想去扯苏无翳的耳朵,却被此人乍现的满目冷光吓得缩回了手。

        只见苏无翳坐起身来,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姬流觞现在就住在御书房内,你倒是那去试试他的方天戟?”

        傅轻瞳被他一语道破了心思,登时哑然无语,忙换了副神色:“既然大家都醒了,天色清朗,不如去看看月亮。”

        说罢,偷偷拿眼瞅着他。

        苏无翳想了想亦点头允了,刚想唤进宫女替自己更衣,被傅轻瞳阻道,“那么大的人了,自己不会照顾自己么?”

        说罢,顺手抓起他的宽袍,低头抿唇地仔细为他穿戴起来。盘扣,衣襟,十指翻飞间已打理得妥妥帖帖。

        苏无翳愣了半会神,道:“你在家亦是这般?”

        “我哥极懒,偏生又不喜欢下人打理自己的衣物。”傅轻瞳整了整他的衣领,笑道,“有时候顺便,就帮他些。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你和你哥感情倒是不错。”

        “天下的兄弟姐妹哪个不是这样的?我爹独独就我和我哥两个孩子。我不跟他好,谁跟他好?”傅轻瞳想了想,说了句不算违心的奉承话,“我觉得你对景也很好。”

        苏无翳一张冷脸难得微笑,美得心惊:“当然,他是我同胞的弟弟。”

        “不过日曜王室人丁倒有些单薄,你父王就生得了你和景两人?息国好歹也有四个王子,三个公主呢……”傅轻瞳瞥见苏无翳面上的神色灰了下去,忙掩住口不再说了。

        明月如轮,天高星淡。

        寝宫的屋顶,积雪尚未化开,苏无翳将身上的大氅褪下,铺在上边。只见他随意地坐在一侧,有意无意间留了些位置出来。

        山风猎猎,鼓起他黑色锦袍的宽袖,拂乱了他肩头如瀑的发丝。银辉下的苏无翳有着玉雕般精致的侧脸。凤目挑起,眼底俱是璀璨的碎星。

        傅轻瞳于凛冽的寒风中死命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

        虽然这几日一直睡在同一张榻上,却没有过多的交流。苏无翳批阅奏折都至深夜,傅轻瞳有时亦不知他何时睡在身侧。此时,双方俱是睁眼相待却靠得如此之近,她便有些揶揄地扯了那大氅的一角坐了下来,不禁有些涨红了面皮。

        到底是个姑娘。

        两人一时无话。

        傅轻瞳是个平日话多的,此刻随便寻了个话题忍不住开了腔:“听说你与华国公主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没错。不过此事恐怕要让息国的四王子失望了。”苏无翳轻瞥了她一眼,“但是,对你来说却不失为一件好事。”

        苏无翳本想再讥她几句,见她面色变得晦淡,一双水杏眼亦开始发红。知是息潋没有把之前向华国求亲的事告诉她,便刹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傅轻瞳满腹的委屈,都没有这个消息来得心酸。

        本以为息潋虽然难忘赫连小容,但却知道她的心意,于是不久前还送来那样暗含情意的信。傅轻瞳一直相信将来息潋定会娶自己过门的,没想到他在同时却向华国提了亲事。

        虽然最终还是被苏无翳得了华潆初,但此事却深伤了她的心。

        从旁人处听来倒罢了,偏偏是苏无翳……

        只见傅轻瞳暗暗含着一包眼泪,偷偷地转过头去擦了,仍向着苏无翳强笑道:“那我倒要谢谢你了。”

        因着如此清柔的夜月,冷若冰霜的苏无翳亦有一瞬间的温柔:“若你想哭,便哭出来。”

        傅轻瞳却捂着脸直摇头,话语中有着浓浓的鼻音:“肩膀借一下。”很累。身子无力地向左侧倾去,带着一些犹疑不决却不由自主。

        以为他一定会厌恶她的失态,立即避得远远的。却不曾想,苏无翳的肩膀是如此地宽而让人感到安心。

        脱了大氅的苏无翳在这天寒地冻的九曜山上,身子有着不可觉察的轻颤。傅轻瞳很不厚道地用他华美而贵重的袖子擤了擤鼻涕,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把自己身上的厚毛披肩拽出一半向他那边伸去,权当作是“礼尚往来”。

        苏无翳倒是毫不客气地裹在了身上,顿时感到了温暖。

        于是,两个人蜷缩着身子裹在一块厚毛披肩之下,互相靠近着汲取温暖。傅轻瞳早已靠在苏无翳的肩上沉沉入睡,只留下他一人在这屋顶之上看了半宿的月亮。

        清冷的泪却不断地从傅轻瞳紧闭的双眼中滴落。她从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在梦里,却如此的肆无忌惮。

        苏无翳抿着唇,用手指挑起她的脸,滚烫的泪水落在指尖,腾起灼热的烟。

        第十五弹(下)

        日曜王与息国丞相之女同榻而眠,同观夜月的消息不知被何人走漏了风声,一时间,在三国境内俱传得纷纷扬扬。

        据传,华王乍得此消息,自觉受了奇耻大辱,怒而欲砸日曜相赠的信物——水晶雪莲。扬言要举兵北上。

        华潆初含泪跪劝,向父王力表对苏无翳痴心不变。此做法不但让华国人唏嘘而感动,更受到了日曜国人的敬重。

        而息国却沉默以待,傅轻瞳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

        日曜国上下无人不把她当作祸国媚主的妖女对待。各种辱骂讽刺的话接踵而来,更离谱得竟传她有三头六臂七十二眼,长得极丑却专擅妖术,将他们心中完美无上的王——苏无翳迷得七昏八素。

        傅轻瞳对此毁谤一笑置之,虽然她年纪尚轻却不是受到这般委屈就哭闹的女子。顶多也是做梦的时候哭湿了苏无翳的衣袖。

        苏无翳知她来日曜的目的不善,却在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中对她有所赏识。除了绝不让她接触日曜的军事要务,其余并不再故意刁难并折磨于她。两人都放下一点戒备,相处得倒也不坏。

        记得他第一次将此事说与傅轻瞳听时,她笑不可抑,一对酒窝更深:“你苏无翳是何等人物,华潆初又是那般漂亮。你倒是能被我这样一个普通的女子迷住?”

        “何谓迷住?”

        “就是你走到哪里,都会将这个人紧紧栓在身旁,惟恐她离了你。”

        “那这样的女子,本王未曾遇见。”

        “华潆初不美么?”

        “可本王却想把她放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为什么?她将是你的妻子。”

        苏无翳说:“因为我父王死前告诉我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这世上,无一可信。他人不可信,承诺不可信,道德不可信,回忆不可信,爱情不可信。所以,我只信自己,仅此而已。”

        傅轻瞳黯了半分的眼眸,声音极低,像是说与自己听:“有些人,总是要去相信的。”

        华国的千里加急朱漆御信与息国的银漆鸽函于同一天分送到了苏无翳与傅轻瞳的手中。

        苏无翳没有拆看便随手扔入火盆之中,蹙眉回想着姬流觞早时的回报,寝宫中的一名形迹可疑的宫女无声息地人间蒸发。于是,一些线索再次中断。

        他将御笔满沾了墨汁,继续埋头批阅大臣们呈请逐出妖女的奏折。

        而傅轻瞳却将那信按在了心口之上,坐在花园中有些失神地遥遥望着东面。信中,息潋仍是相信她的清白,软语安慰了她许多,并解释了此前向华国提亲并非他自己的意愿,而是息国王所迫。并让她多多放宽了心,在日曜好好照顾自己。却只字未提及让她归国之事。

        信的末尾仍给予她小小的欢喜——汝之笑靥,昨夜入梦,甚念。

        恋中的女子再是聪慧,总是那样轻易地信了对方所说的一切。即使息潋在信中的一句暗语,提醒她定要完成未成之事,她亦认为是他对于她的信任,不曾感到其他。

        遥遥地看一身素白的苏无景向自己招手,她忙把信塞进衣袖内,笑道:“景。”

        “背上的伤可好了?”苏无景将她转了个圈,神色关切,“我那几鞭子抽得可有些厉害。”

        傅轻瞳蹦了几下,抓着他的手笑道:“景的鞭法倒不逊于我,此次见血却不动骨。阿阮的药亦好,背上没有留疤。”

        苏无景吁了口气,亦绽开笑靥:“以后别再去校场找人比武,那些武人都有些好胜,不懂得让人。我哥对敌人从不手下留情,若是因那个伤就把你当夜闯御书房的刺客抓了起来,便不好了。”

        “以后绝不找他们!不过那日的事,还是多谢你。”傅轻瞳眯着眼保证道,顺手将苏无景怀中的小雪兔提了起来,掂量了一下便把脸凑近它的小鼻子,“容儿,你好象又敦实了。”龇起一口白牙,“再养得肥些,姐姐拿你烤来吃。”说罢,作势咽了口水。

        苏无景忙护短心切地将雪兔一把抢过,一张俊脸带些惊慌:“容儿是不能吃的!”

        傅轻瞳抱着胳膊,笑着摇摇头:“景,你还真好骗。”

        息国地处东境,春来尚早,新燕呢喃。

        一袭银袍的息潋倚在廊柱之上,半垂着眼,一手轻轻绕着向内伸来的柳树枝条。柳条脆韧,轻折而下,转眼间便在他的手中成了环。

        晏九按了按腰中的剑,大步上前。他记得往年春日,常能见到一个紫衫少女头戴柳叶花环,展开双臂在轻风中曼曼而歌。如今,却不见她再撅着嘴攀在四王子的身旁,与他玩笑。而四王子的笑容,亦因为归国而越见稀少。

        只见息潋闻得脚步声,摆弄着手中的柳环,并不抬目:“那人已经处理掉了罢?”

        “是。赶在苏无翳之前便已经处理妥当。”晏九言语利落,办事亦极其爽利。

        息潋伸出手去,摘下几朵带露的桃花,将柳环细细地装饰起来。目光渐渐变得柔和。晏九看着眼前的四王子,心细如尘又聪敏异常,在诡谲变幻的息国宫廷中一直处得如鱼得水,左右逢缘。

        如此长袖善舞的人,却连自己对女人的心思都一直没有理清。

        “阿九,你说我让瞳儿去为我做这般冒险的事,是不是过了?”息潋抬目问道。

        晏九答得极快:“傅姑娘是心里甘愿去的。”

        手中的柳环突然扯得七零八落,息潋的神色不寻常地有些激动:“只要她说一个‘不’字,我就会将她留在身边!却不用像现在这般对着苏无翳,受这些苦!她总是这样,什么都相信我的话……什么都为我想……”

        “四王子,你要的是什么,你可知道?”晏九冷肃如常,单刀直入。

        息潋的手一松,残花碎柳落入碧潭之中。他一掩额,道:“我不愿想起,我为了那两个字,欠她的已是太多。”

        “傅轻瞳去了日曜,恐怕是再难回。”晏九上前跪倒在地,背挺得笔直,“傅姑娘曾说过,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要亲手将王子送上帝位,而她身在虎狼之穴所做的牺牲之大,王子莫要让她失望。”

        “除了继续欺骗,我什么都不能给她。”

        “汝之笑靥,昨夜入梦,甚念。瞳儿,这一句,或许是我的一点真心。”息潋轻轻叹了一息,遥遥地望向北方,“我方知这‘天下’二字,非常人可以承受。”

        一敛容,回身看着跪在地下的晏九,道:“准备一下,我要再去一趟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