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暗烛映雪,星光晦淡。
一道纤细的黑影闪入御书房中。此人身手矫捷却步伐有些滞涩。
只见那人怀里拢着一盏琉璃小灯,于满室的书架中仔细地翻找着,似是寻一样物件。正当那人转身欲去另一边找寻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几盏灯笼闪烁着逼进。
那人忙吹灭了琉璃灯,警惕地蹲下身来,按向腰间的匕首。
脚步声与灯火又渐渐远去,想必是巡夜的士兵。
那人轻轻松了口气,复又点燃了琉璃灯。只听得门口一声冷哼:“什么人?!”
门被掌风骤然卷开,一道红色的身影凌厉地直扑而来,黑衣人拧眉,却不作攻击只是寻路而逃。
“想逃?没那么容易!”姬流觞一声暴喝,长戟直划向那人的面门。黑衣人一惊,忙错步闪开,可背脊上还是被割开一道血口。那人忍痛,将怀中的小灯掷出,许多灯灰瞬时迷了姬流觞的眼。
黑衣人趁时而脱逃,姬流觞似是隐约听到几声细碎的脆响。
第二日,苏无翳径直入了傅轻瞳的暖阁。
阮辛忙拦道:“王,傅姑娘正在药浴。”苏无翳一掌推开了她,大步走了进去,只见内室中央放着一个大木桶,傅轻瞳正浸在浓黑的药汁中,发出一头热汗。
听到脚步声,傅轻瞳睁开眼,道:“日曜王前来有何事?”不自觉地往水下沉了沉。
“傅姑娘的伤寒可好了?”苏无翳背对着她,拿着火钳拨弄着火盆中的木炭,问道。
傅轻瞳笑了笑:“托日曜王的福,再浸几次药浴便会痊愈了。”
“这暖阁似是阴寒了些,不利傅姑娘的病愈。最近宫里来了个刺客还未抓着,傅姑娘的暖阁又偏得紧,少兵把守……若有闪失可就失了日曜的体面。”苏无翳冷着一双眼向四处看了看,对一旁侍立的宫女道,“待傅姑娘沐浴完毕,将她的东西都搬到本王的寝宫去。”
“承不起日曜王的情……”傅轻瞳本是平静的面上终于起了一丝慌张,白着一双唇道,“而且,听说华国已与……”
苏无翳不曾理会,甩了宽袖便一脚踏出了暖阁。
身后,本是坚强如铁的傅轻瞳将下颌抵在木桶边缘,面上终于换成了一副少女应有的神色,含着一包眼泪,只盼着之前放出的信鸽早日到达息潋的手中。
当日下午,宫里便出了件大事。
从来不红脖子动粗的景王,竟下狠手鞭打了息国的丞相之女。
等傅轻瞳奄奄一息地被送到苏无翳的寝宫之时,背脊上的血染透了薄衫,整个人都冻得青紫。一抬到苏无翳的床上,两声闷哼便昏了过去。
苏无翳坐在床沿,轻撂起那薄衫的一角,见那血印少说也有十来条,横竖错布,于雪白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他皱眉道:“景是怎么了,这丫头哪里惹到他了?”
立在一旁的姬流觞道:“景王那边传话来,说是傅姑娘今日与王爷下棋的时候,失手打翻了王爷最爱的一个碧玉茶盅……”
“景倒是好兴致,这么快就叫她去下棋……”苏无翳扶着额头沉思了片刻,突然道,“昨夜可都查过了?宫里有无人受了伤?”
“就差西面的几个暖阁没查过……”
苏无翳看着床上趴着的傅轻瞳,指着她抬眼问道:“她也没查过么?”
“是。”姬流觞想了想,垂首道。
“景这几鞭子来得倒有些凑巧。”苏无翳笑着摇摇头,“罢了,反正这血肉模糊的是看不出什么。你先下去罢。”
待清退了旁人,苏无翳伸出两指,推了推把脸埋进枕头里的傅轻瞳,见她一动不动,寒声道:“景这几鞭子,你可是挨得心甘情愿罢。”
傅轻瞳还是纹丝不动。
苏无翳加重了力道按在伤口之上,她的身体终于有了不可察觉的轻颤。他微微一笑,硬是将她的脸从枕头上扯开,两滩鲜血拖在枕面上,恰恰是牙关的位置。
“昨夜的事你我心知肚明。我亦不再追究了。”苏无翳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不要以为日曜是个让你来去自如的地方,也不要对我耍什么花招和心计。还有,我留你在这,只是让你好好陪着景,不是让你教唆他帮你做掩饰。”
傅轻瞳暗瞪了他一眼,只觉得双眼一黑,真的昏厥过去了。
趴着醒转的时候,浑身热辣辣的疼痛。转首一瞧,身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动弹不得。再一转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苏无翳闭着双目,安稳地盖着一床绸被,睡在她的身侧!
十四年来除了哥哥,第一次与其他男子同榻而卧。
就算是与息潋,亦是止乎礼地相待。
第一次与日曜王如此近的距离,好奇心重,忍不住要细细地看。
眼前的男子面容清冷如玉雕,睫毛浓而密,鼻梁高耸到完美的弧度,一双唇微微相触,花瓣一般。几缕黑发从额间拂落,柔软顺滑得想让人伸手触摸。
他安然入睡间已然没有了睁眼时的那几分戾气,几分冷漠,轻声的呼吸间神色恬淡而安宁。晶莹如雪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珍珠似的微芒。
看着这日曜国最可炫耀的宝贝,傅轻瞳简直不知该把眼睛放在哪里。脑中竟浮现出四个字:天下至美。
那日,息潋曾笑问她:“如何,可曾心动?”
傅轻瞳亦嗤笑着答道:“的确是天下至美的两人。不过,瞳儿不是个会爱上死人的人。”
悚然心惊。她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来日曜的目的。
从十岁起接受了那样严酷的训练,四年的寒暑煎熬,就是为了帮她所喜欢的息潋夺得天下。纵使是天下至美,又怎能比得上她这么多年来对息潋的倾心相待。
于是,双手伸到苏无翳的颈旁,想要暗暗用力。不知为何,却一点气力都用不上,唯微微地喘息。牵动了伤口,痛彻心扉。
迷糊间,傅轻瞳又辗转昏睡了过去。
梦里有一青衫少年站在一道铁栏外,摇着头,轻声唤她:“瞳儿,你这又是何苦。”
她抹去额间的汗水与面上的鲜血,即使满身尘土依旧笑得粲然:“都是为了息潋啊!”复又转身向厮杀声不断的校场内走去。一手持鞭,舞成一朵花,却催人命。
都是为了息潋啊。
青衫少年蹲下身,将一个包裹放在校场的门外。伫立了一会,转身向一头无尾的小毛驴走去。
风沙一点一点地将那包裹吹散开来,露出一双新靴的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