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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与上回那古钦带来的,竟是一模一样!

英欢本是正要往里走,但看沈无尘这一脸莫可名状的表情,不由叫了他一声,“怎么?”

沈无尘嗓间冒火,却是发不出音来。

他平生从未有过如此时这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贺喜看着他,负手上前两步,也开口问道:“怎么?”

那声音低厚沉稳,不紧不慢地传入他耳中。

沈无尘看进他的眼中,黑不见底,却是平静无波。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罢。

沈无尘摇了摇头,胳膊微抬,“倒也没什么。何公子请。”

贺喜盯着沈无尘看了一会儿,才对谢明远使了个眼色,慢慢入得那院中。

沈无尘在二人身后又站了片刻,将他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几回,心中变得愈加没底。

当初只见这人仪表堂堂,想揽为己用,现在再看,只怕这人……并非池中之物。

非但如此,他的家世背景,想必也比先前想的复杂许多。

沈无尘心中似有千斤之石,他先前那一句话,便将这男子招来此处,万一是祸非福,那他如何向英欢交待!

贺喜衣襟下摆轻扬,露出腰侧挂的一只绣络,那绣络下面,用金线裹了又裹。

沈无尘眼睛似被灼伤了一般,猛地一闭,又蓦地睁开,人僵了片刻,才飞快抬腿进去。

院内,狄风早已将这宅中上下一干人等交待好了,见了英欢只叫“夫人”,又命人去偏院备了两间客寝,留给贺喜与谢明远。

院中无花,只有一片草皮,上面嫩嫩地生了绿草,被夕阳斜着那么一照,油光翠绿,让往日见惯了奇珍贵花的贺喜看了,竟觉得是说不出的清新别致。

这宅子并不算大,外面瞧着也不觉有多么华贵,可一进来,里面厅角廊间院中,处处都透着股精贵之气。

贺喜眼睛望向英欢,见她眼睫微翘,脸色比先前在奉乐楼时还红了二分,娇人模样愈盛,正笑着对狄风道:“既是回了这儿,也就别在我跟前拘束了,该歇着的就歇着罢。”

她那笑容,不知怎的,也将他的心境染了一片喜,不由自主地跟着扬起了嘴角。

英欢悠悠提裙走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腰身一转,回头看贺喜,仍是笑着道:“何公子,差点就又忘了,那剑,你还未开价。”

贺喜不语,抬头打量了一番这五彩琉璃厅顶,又四下看了看这府中院落,才对英欢道:“想在府中转转,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英欢看了一眼狄风,见他面色不善,心下一笑。

唇间还残存着淡淡酒香,那奉乐楼的醉花酒,当真名不虚传。

她看着贺喜,看他俊雅的面庞,看他挺拔的身姿,看他看她那柔转千怀的目光,看来看去,看得她胸口一烧。

英欢的手松了襦裙一侧,任那裙摆扫至地上,轻尘沾了裙上牡丹,花蕊心间均留了印子。

她向贺喜那边*了一步,点点头,笑道:“何公子,同我来罢。”

狄风在她身后攥起了拳,忍了又忍,终是将那冲至嘴边的话咽回了肚中。

贺喜的手从身后挪至身侧,跟着英欢,绕过廊柱,朝那院中深处走去。

她在前面一小步一小步地走,他在她身后半步,慢慢地迈着步子。

这是头一回,他走在一个女人后面。

可竟不觉得厌恶。

傍晚的风扬得大了些,擦着英欢的脸颊而过,将她耳边的发从发髻中刮了出来,零碎碎地落了几根在肩上。

贺喜眼睛望着她,看得仔仔细细,她的嫩白耳珠,似墨黑发,丹色面庞,还有……她身上若有若无的一种特殊香气,正伴着那风,悄悄地传入他鼻间,沁了他的心神。

他没有说话,英欢亦不主动开口。

她侧过头,逆着映目斜阳,看了他一眼。

没了先前几人在侧,他此时的眼光愈发滚烫,愈发肆无忌惮,愈发似那山边火红日头光晕。

灼人万分。

英欢心底浅浅吸了口气,淡然一笑,“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贺喜仍是不语,却不挪开目光。

这女人,他想带回邺齐去。

不论她身家若何,不论她在这邰涗有些什么根基,他想要她。

他这目光,英欢是懂的。

景欢殿中的御塌上,也曾留过那么多男子,她亦不傻。

低头轻笑,可是眼前这个人,她心里竟是不讨厌。

……若是将他带回京城去,也并非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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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

卷一  泱泱之世,有欢有喜  喜十

美人在侧,心绻思迷。

前面十步,有凉亭一方,亭前两株紫薇树,挺拔苍健,叶茂花繁,玲珑石点缀其间,亭下有水缓缓流过,沿着窄细的小渠,往苑内而去了。

贺喜不曾想到,这小小一间宅子毫不起眼,可那后院深处,竟还有这等良景。

风顺着英欢敞袖开口处钻了进来,贴着她的小臂摩挲了一阵,将她先前残存的酒意消了七八分。

英欢停了步子,又抬眼去看贺喜,这男子的来历,她还未得机会开口问个详细明白。

她张嘴,却不知从何处问起,半天才吐了一个字,“你……”

这低低的一声唤,才一出口,便叫那风给吹散了。

夜色渐起,他立在她身边,由着那个“你”字随风绕了又绕,却是不答。

如是,平白起了暧昧之意,夜幕更苍。

英欢瞧着他那双褐色眸子,色泽要比旁的男子淡上一些,却又……有时深上些许。

那双眸子离她愈来愈近,近得她都可见里面点点斑斓。

英欢唇瓣轻启,笑出了声,向后小退了半步。

竟未发觉,自己去看他,看得人都要贴过去了。

凉亭檐下悬着一把碎玉片子,随风相触,有音扬起,似乐且妙。

英欢不禁回头去望,那碎玉片片轻震,声音清脆悦耳。

她头一偏,眯了眼睛。

这声音……是她最爱。

那把碎玉,是她幼时,父皇东堤巡幸后带回来给她的。

后来,待她亲自来这儿时,便把这串玉带了来,依样挂回这亭檐下。

所有华贵富丽,都比不过她每每听见这脆玉相碰时,那一刻的恬静宁然,令她心折。

这碎玉,这宅子,这整个邰涗国……

全是父皇留给她的。

英欢心神不知走至何处,没察觉时,贺喜已经几步上前,抬手,一把握住那串叮咚作响的碎玉,灭了那悠扬之声。

刹那间便只剩身周冷风猎猎。

英欢脸上笑意顿时全无,看着贺喜,“为何?”上前一步,抬头去看那碎玉。

在他大掌中,翡翠之色于鸦青夜幕下略微泛光。

英欢心口紧了一瞬,伸手想去拨开他的掌。

未及她动,贺喜手指已然松开,顺着那碎玉间的艳红垂绳慢慢滑下,探过来,牵住了她才抬起的手。

指尖微凉,掌心火热。

英欢怔愣之间,整只手都被他握住,压在掌中。

干燥暖厚的掌,指间的茧摩擦着她的手背,微微做疼。

贺喜头稍垂了些,终于开口,声音略显沙哑,“此物声音虽美,却不及你的笑声万一……”

仿佛有水,冰冰凉地涌入她心底。

先前满腹恼意,因着他这一句,顿时灰飞烟灭。

英欢看着他,手动了动,感到他慢慢放开了她,收回了手。

那般微糙的触感,仿若还留在她手中,一点点让她烫了起来。

不是没有被男人碰过,亦不是没被人如此这般撩拨过心神。

只是……

她弯了弯手指,指甲轻触掌心。

从未有过男人,似这般主动来碰她,不经意间便勾得她心底波澜狂起。

再抬眼时,贺喜已经错开身子,往边上迈了一步,手也背至身后。

贺喜抬头,仔细看了看那吊垂的碎玉石片,开口道:“府上,是你当家?”

他那语气,他那神态,竟让她觉得,先前掌心滚烫之感,都是她的错觉。

英欢看着他,愈发觉得看他不透。

自小到大,身边男子,除了父皇之外,竟无一人似这何姓公子。

一阵疾风刮过来,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会觉得他像父皇,也定是错觉罢!

贺喜听不见她说话,侧过脸,望着她,笑了一下,“先前让夫人受惊了,实是在下不好。”

这一句话猛地敲进她的脑中。

原来,原来到底不是错觉。

掌心火辣滚烫的感觉蓦地回来了。

他那笑,在夜里也一样明亮,可那眼角眉梢,却含着丝丝冷意。

英欢侧目,仍是伸手上去解了那把碎玉,拿下来搁进手心,轻轻握起,然后才道:“府上家业甚多,家父在世时过于劳累,以至早逝。家中只我一个女儿,这千斤重的担子便落在了我身上……”

贺喜闻言,不由挑了一侧眉毛,没有开口,等着她说下去。

英欢看他一眼,手中之玉握得更紧,“虽是府上能人诸多,但十年来,我一介女流,操持这诺大家业,亦是如履薄冰,生怕家父一生的心血终毁我手。但天下强者何其多也,你争我夺,多少年来都没个消停。”

贺喜心中一动,她这话,倒一下就戳中了他的心事。

虽然知道她口中所说家业与他掌中江山所差甚大,可仍是心有戚戚之感。

英欢径自走入那亭间,随意捡了一处,坐了下来,回身抬手折了枝垂柳,在地上轻轻画了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