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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方采薇显得很着急,一反之前安之若素、沉稳雅定的形象,见了忆玮,拉着她去了书房,默不作声的递给她一本杂志。

忆玮翻了翻,其中一页折了一角,她略微看了一眼,忽然觉得额角突突的开始跳起来,最后又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署名:王棋。

等到仔细的把文章内容看了好几遍,忆玮还有些不确定,抬头看了方采薇一眼:“老爷子的那几篇文章,难道你这里没有底稿?”

方采薇摇摇头:“伯父这几篇文章,除了王棋拿去看过,大概就对你讲过些思路。”她犹豫了一会,“我不敢确定,只是觉得这篇文章的思路和伯父的治学很相近,所以找你问问。”

忆玮从椅子上站起来,踱了几步,又想了想:“你有没有给老大看过?”

方采薇一愕:“还没有。”

即便是只有两人,互相间又关系不错,却还是没人先把一个“剽窃”说出来。作为国内学术界的少壮派代表,如果王棋被落实了这个丑闻,一定会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因此,宁可先细致的考证,再做结论不迟。

方采薇的声音还是很镇定:“我只能说,这样一篇文章,写得很聪明。”语气虽然淡然,却在清透的目光中滑过一丝讥讽,这个女子声音如同潺潺而过的泉水,此刻又带了几丝刚强:“我会在这几天把伯父留下的资料整理一遍,看看有没有线索。忆玮,希望你可以帮我。”

到了这个时候,黎忆玮才发现,方采薇竟和自己像是同一类人,一样坚定执着,她们的目光相触,又仿佛看到了彼此,忆玮笑了笑:“我以前每次来找王老,都带了录音笔,我这就回去找找他说起几篇文章思路的部分。”

走前又拍拍方采薇的肩膀:“采薇姐,你放心,我一定在你这一边。”

两个女子单薄的身影,在这一刻,却像是疾风烈焰中的劲草,风雨磅礴中的竹枝,有着惊人的韧度和力量,百折不挠。

西西索索的声音,忆玮打开门,又去摸索玄关的开关。然而手腕被人扣住,她先是一惊,随即又放松,那股力道十分熟悉,是陆少俭。她还是挣扎着去把灯打开了,因为身子被人紧紧抱着,一时间有些透不过气,闷住了声音:“怎么不开灯?”

已经是初夏了,即便刚刚进门,也总还有些热,何况是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有着热度的怀抱。他先只是抱着她,一动不动,只是力气很大,后来揽着她的手开始不安份起来,一点点的探进了她的衣服里。他的唇微微有薄荷的凉意,就这样直接的印在忆玮脖子、锁骨上,慢慢的向上,摩挲在她的唇侧。

白色的纱织窗帘被夜风温柔的卷起,透进几丝暖暖的气息,忆玮有些着急,两人正对着窗口:如果对面窗口有人,倒可以免费看一场香艳的好戏。她拿手里的包奋力隔在两人之间,又被他折腾的有些心慌意乱,于是急切间躲开了他的气息,话说的断断续续:“你……别……这样。”

他的手还抚在她的背部,只是动作却停了下来,那样高的身量,却把头埋在了她的肩窝处,语气柔缓:“好,那就让我抱抱。”

忆玮心里还挂着事,又怕他乱来,于是一动不动的站着,由他不松不紧的抱着,问他:“从你爸爸那里回来了?”

或许是“爸爸”这个词刺激到了他,陆少俭笑了笑,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梢,沉声说:“是啊。”

如果说以前的陆少俭多少还让忆玮觉得难懂的话,那么眼前的他,却像一个大男孩,仿佛受了委屈,想要在爱人身边得到安慰,连神态也有好看的可爱。忆玮无声的笑笑,伸手去攀触他的肩膀:“又怎么了?”他想说什么,却归于沉寂,最后放开她,又忍不住凑过去,在忆玮唇边轻轻吻了吻:“我去洗澡。”

忆玮看着他的背影,心思微乱,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偏偏卡在了嗓子眼里,上下不能。她心底微微叹口气,轻轻握拳,开始翻理资料。

浴室还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这让她觉得很安心,然而眉头还是一点点的踅了起来。将之前的录音资料比照手中王棋这篇刊登在《书简》杂志上的文章,不用太详细的证据,就几乎可以肯定,不仅结论,就连论证的过程,都是沿袭了王老的思路。

忆玮自然是知道王棋的人品的。可是这人,连恩师的东西都敢这样无耻的剽窃,又恰恰选了老先生去世的时机,自以为万无一失,难怪迟迟不愿意给自己那几篇文稿了——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几乎叫这个还算涉世不深的姑娘觉得困惑。

她拨了费邺章的电话,简单把情况说了说,费邺章的声音一下子沉缓起来:“你慢慢说。”

电话里还是没有办法一一说明白,费邺章顿了顿:“丫头,明天我们详谈。如果真是这样……”他沉吟了一会,带了笑意,“会是难打的一场笔墨官司。”

第二十四章

等她把东西理完走进房间,陆少俭已经睡下了。洗了头,都没有吹干,就随随便便躺下了。忆玮猜他是没找到吹风机,于是返身又去了浴室拿了条干净的毛巾。他的头发很短,又硬,她小心的抬起他的头,像在哄一个孩子:“我帮你把头发擦了再睡,好不好?”

洁白的枕巾上已经湿湿一团印子,像是随意泼洒的山水画。陆少俭闭着眼睛,脸部线条比睁眼清醒的时候柔和了许多,一笔一画倒像是精心描摹出来一样,有着叫人惊心的英俊。他懒洋洋的将头靠在她的腿上,忆玮一边给他擦,一边笑着问:“你怎么这么懒?”陆少俭侧了侧身,没搭话。她却忽然顽心大起,索性用毛巾在他头上胡乱缠了个结,像是田间老农一样,自己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他懒的去扯头上的毛巾,伸手把忆玮一拉,让她躺在自己身侧,又关了灯。

“我问你,你和你爸爸关系真的不好?”

陆少俭想了半天,才慢慢的说:“不大好。”

“有我们以前那么差?”

他失笑,黑暗中忍不住伸手去摸摸她的脸颊:“傻瓜,那怎么能一样?”

她的声音透着别样的倔强,不屈不挠:“怎么不一样?为什么不能……”

下面的话却被他慢慢吞噬在唇齿间了,一点点的,互相之间气息的交互缠绵,亲昵如同一人。陆少俭吻了很久,又将她锁在自己臂间,慢慢的说:“我妈妈的生日,他宁愿独自一人去,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拜祭她。”又轻轻叹口气,“他大概始终没有原谅我。”

忆玮犹豫了一会,对他开口:“你爸爸这样……真是不好,可能他太爱你妈妈了。可他已经老了,一个人又寂寞……”

他蓦然语塞,其实,父亲对自己的那些冷漠,自己何尝又不是一点点的在还给他?漫长的夜,自己能抱着所爱的人,连梦都是绮然蜜意。如果这个怀抱变得空荡荡的,就像失去妻子的丈夫,就像自己的父亲,他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也会生出怨恨来。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忆玮简单的把昨晚的事说了说,陆少俭喝了口牛奶,面色略有凝重,语气却是不屑的:“倒也像是这种人干出的事。”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忆玮,“你别大意,这种人,撕破脸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探出手去,擦去忆玮嘴角的一点果酱:“有时候,社会也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他的话,难得和费邺章竟异曲同工。费邺章坐在他宽大的靠椅上,目光锋锐,如同原野上翱翔捕猎的鹰隼之目。他指间夹了一点光亮,烟草的味道缭绕在身侧,另一只手夹了一卷书,似乎不经意的说道:“既然证据摆在这里,我们没有理由不要求他公开道歉。”

忆玮点点头:“采薇姐也这么说。”

他微微一笑,那一截长长的烟灰落了下来,噗的落在地上,像是一瞬间的灰飞烟灭:“这是一场硬仗,并不是我们才有话语权。”

他说的很客观,甚至显得有些面无表情的强硬,仿佛将一切冷眼旁观:“方采薇的个性,是不惜鱼死网破的。这件事我会和她说清楚。”似乎这才是他最大的困扰,他又抬眼看看忆玮,“丫头,你也是,个性太冲。这件事,即便我们有了百分之一千的证据也急不得。”

他话音未落,方采薇已经冷着脸,敲开了费邺章的大门。她显然已经听到了费邺章的话,不见了素日里温润如水的温婉,冷声说:“什么叫急不得?他王棋有脸做,我凭什么放过他!”

费邺章抿唇,一丝笑容也无,声音沉沉像是从最远的地方缓缓传来:“采薇,你又是这样子。这么多年,还真是从没改变。”

这句话像是来烈火上浇了油,方采薇脸色一下白了,忆玮都来不及拉住她,她就已经转身离去——

费邺章坐着没动,那支烟已经燃到尽头,他却只是淡淡的说:“即便你伯父还在,王棋抢先发了那篇文章,我们想要他道歉声明,也很困难。”

她缓了缓脚步,听到他又说:“说实话,王棋这些年一直在国内,他在自己专业领域积累下的人脉,你伯父在国外多年,肯定比不上。所以,那些杂志也好,期刊也好,你别指望会有多大反应。”

忆玮默默的听他说,无声的点头,而方采薇也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两人,一声不吭。

“采薇,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中文没搁下吧?”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了暖意,像是在抚慰她,“我们先给《书简》写封信,看看反应。”

那才是费邺章在最年轻的时候遇到的方采薇,此刻她长发用一只铅笔简单的簪起,又随意的落下几丝,钢笔在白纸上下笔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