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墙外两只狗闻到人气,吠了起来。杨过早有预备,从怀里摸出两根日间藏着的肉骨头,丢了过去。两只狗咬住骨头大嚼,当即止吠。

杨过辨明方向,向西南而行,约莫走了七八里地,来到铁枪庙前。他推开庙门,叫道:「爸爸,我来啦!」只听里面哼了一声,正是欧阳锋的声音,杨过大喜,摸到供桌前,找到烛台,点燃了残烛,见欧阳锋躺在神像前的几个蒲团之上,神情委顿,呼吸微弱。

他与郭靖所受之伤情形相若,只郭靖方当年富力强,复元甚速,他却年纪稍老,精力已颇不如前。

昨晚杨过与柯镇恶同室宿店,半夜里欧阳锋又来瞧他。柯镇恶当即醒觉,与欧阳锋动起手来。其后黄蓉、郭靖二人先后参战,杨过一直在旁观看。终于欧阳锋与郭靖同时受伤,欧阳锋远引。杨过见混乱中无人留心自己,悄悄向欧阳锋追去。初时欧阳锋行得极快,杨过自追赶不上,但后来他伤势发作,举步维艰,杨过赶了上来,扶他在道旁休息。杨过知道自己若不回去,黄蓉、柯镇恶等必来找寻,只恐累了义父的性命,与欧阳锋约定了在铁枪庙中相会。这铁枪庙与他二人都大有干系,一说均知。杨过独自守在大路旁相候,与郭靖等会面后,直到半夜方来探视。

杨过从怀里取出七八个馒头,递在他手里,道:「爸爸,你吃罢。」欧阳锋饿了一天,生怕出去遇上敌人,整日躲在庙中苦挨,吃了几个馒头后精神为之一振,问道:「他们在那儿?」杨过一一说了。

欧阳锋道:「那姓郭的吃了我这一掌,七日之内难以复原。他媳妇儿要照料丈夫,不敢轻离,眼下咱们只担心柯瞎子一人。他今晚不来,明日必至。只可惜我没半点力气。唉,我好象杀过他的兄弟,也不知是四个还是五个……」说到这里,不禁剧烈咳嗽。

杨过坐在地下,手托腮帮,小脑袋中霎时间转了许多念头,忽然心想:「有了,待我在地下布些利器,老瞎子倘若进来,可要叫他先受点儿伤。」于是在供桌上取过四只烛台,拔去灰尘堆积的陈年残烛,将烛台放在门口,再虚掩庙门,搬了一只铁香炉奇Qīsuū.сom书,爬上去放在庙门顶上。

他四下察看,想再布置些害人的陷阱,见东西两边偏殿中各吊着一口大铁钟。每一口钟都是三人合抱不了,料必重逾千斤。钟顶上有一只极粗的铁钩,与巨木制成的木架相连。

这铁枪庙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但巨钟和木架两皆坚牢,仍是完好无损。  杨过心想:「老瞎子要是到来,我就爬到钟架上面,管教他找我不着。」

他手持烛台,正想到后殿去找件防身利器,忽听大路上笃、笃、笃的一声声铁杖击地,知道柯镇恶到了,待要吹灭烛火,随即想起:「这瞎子目不见物,我倒不必熄烛。」于是任由蜡烛点着,将烛台放在供桌上。但听笃笃笃之声越来越近,欧阳锋忽地坐起,要把全身仅余的劲力运到右掌之上,先发制人,一掌将他毙了。杨过拿起另一烛台,铁签朝外,守在欧阳锋身旁,心想我虽武艺低微,好歹也要相助爸爸,跟老瞎子一拚。

柯镇恶本来自忖武功与欧阳锋差得远了,万万不及,但听郭靖、黄蓉说到他对掌后身受重伤,难以远走,那铁枪庙便在附近,正是欧阳锋旧游之地  ,料想他不敢寄居民家,  多半会躲在庙中,想起五个弟妹惨遭此人毒手,今日有此报仇良机,那肯放过?睡到半夜,轻轻叫了两声:「过儿,过儿!」不听答应,只道他睡得正熟,竟没走近查察,便越墙而出。那两条狗子正自大嚼杨过给的骨头,见他出来,只呜呜几声,却没吠叫。

他缓缓来到铁枪庙前,侧耳听去,庙里果有呼吸之声。他大声叫道:「老毒物,柯瞎子找你来啦,有种的快出来。」说着铁杖在地下一顿。欧阳锋只怕泄了丹田之气,不敢言语。

柯镇恶叫了几声,未闻应声,举铁杖撞开庙门,踏步进内,只听呼的一响,头顶一件重物砸将下来,同时左脚已踏中烛台上的铁签,刺破靴底,脚掌心上一阵剧痛。他一时之间不明所以,铁杖挥起,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将头顶的铁香炉打开,随即在地下滚倒,好教铁签不致刺入足底。那知身旁尚有几只烛台,只觉肩头一痛,又有一只烛台的铁签刺入了肉里。他左手抓住烛台拔出,鲜血立涌。此时不敢再有大意,听着欧阳锋呼吸之声,脚掌擦地而前,一步一步走近,走到离他三尺之处,铁杖高举,叫道:「老毒物,今日你还有何话说?」

欧阳锋已将全身所剩有限力气运上右臂,只待对方铁杖击下,手掌同时拍出,跟他拚个同归于尽。柯镇恶虽知仇人身受重伤,但不知他到底伤势如何,这一杖迟迟不敢击落,要等他先行发招,就可知他还剩下多少力气。两人相对僵持,均各不动。

柯镇恶耳听得他呼吸沉重,脑中斗然间出现了朱聪、韩宝驹、南希仁等缮义兄弟的声音,似乎在齐声催他赶快下手,当下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声,一招「秦王鞭石」,挥铁杖搂头砸落。欧阳锋身子略闪,待要发掌,一口气却接不上来,手臂软垂下去。砰的一声猛响,火光四溅,铁杖杖头将地下几块方砖击得粉碎。

欧迎锋闪避及时,柯镇恶一击不中,次招随上,铁杖横扫,向他中路打去。若在平日,欧阳锋轻轻一带,就要叫他铁杖脱手,至不济也能纵身跃过,但此刻全身酸软,使不出半点劲道,只得着地打滚,避了开去。柯镇恶使开降魔杖法,一招快似一招。欧阳锋却越避越是缓慢,终于给他一招「杵伏药叉」击中左肩。

杨过在一旁听着,不由得心惊肉跳,有心要上前相助义父,却自知武艺低微,只有送死的份儿。

柯镇恶接连三杖,都击在欧阳锋身上。欧阳锋今日也是该遭此厄,总算他内力深湛,虽无还手之力,却能退避化解,将他每一击的劲道都卸在一旁,身上已被打得皮开肉绽,筋骨内脏却不受损。柯镇恶暗暗称奇,心想老毒物的本事果然非同小可,每一杖下去,明明已经击中,但总是在他身上滑溜而过,十成劲力倒给化解了九成,心想他的头盖总不能以柔功滑开我的杖力,运杖成风,有着向他脑袋进攻。

欧阳锋闪头避了几次,霎时间全身已遭笼罩在他杖风之下,不由得暗暗叫苦,倘若给他一杖击在头上,那里还保得住性命,无可奈何中行险侥幸,突然扑入他的怀里,抓住了他胸口。柯镇恶吃了一惊,铁杖已在外门,难以击敌,只得伸手反揪。两人一齐滚倒。

欧阳锋不敢松手,牢牢抓住对方胸口,左手去扭他腰间,忽然触手坚硬,急忙抓起,竟是一柄尖刀。这是张阿生常用的兵刃屠牛刀,这刀砍金断玉,锋利无比,名虽如此,其实并非用以屠牛。张阿生在蒙古大漠死于陈玄风之手,柯镇恶心念义弟,这柄刀带在身畔,片刻不离。欧阳锋近身肉搏,拔了出来,左手弯过,举刀便往敌人腰胁刺落。恰在此时,柯镇恶正放脱铁杖,右拳挥出,砰的一声,将欧阳锋打了个筋斗。欧阳锋眼前金星直冒,迷迷糊糊中挥手将尖刀往敌人掷去。柯镇恶听得风声,闪身避过,镗的一声,钟声嗡嗡不绝,原来尖刀掷上殿上铁钟。欧阳锋这一掷虽然无甚手劲,刀刃在铁钟上一撞之后,滑了开来,刺入钟旁钟架的木柱,刀身不住颤动。

杨过站在钟旁,尖刀贴面飞过,险些给刺中脸颊,只吓得心中怦怦而跳,忙快手快脚的爬上钟架。欧阳锋悄悄站起,绕到钟后,屏住呼吸。此时钟声未绝,柯镇恶一时听不出他呼吸所在,侧头细辨声息。大殿中微弱烛光下,见他满头乱发,拄杖倾听,杨过瞧出了其中关键,拔出屠牛刀,将刀柄往钟上撞去,镗的一声,将两人呼吸声尽皆盖过。

柯镇恶听到钟声,向前疾扑,横杖击出,欧阳锋向旁闪避,这一杖便击中了铁钟,只听得镗的一声巨响,当真是震耳欲聋。杨过只觉耳鼓隐隐作痛。柯镇恶性起,挥铁杖不住击钟,前声未绝,后声又起,越来越响。欧阳锋心想他这般敲击下去,虽郭靖受伤,只怕黄蓉要来应援。乘着钟声震耳,放轻脚步,想从后殿溜出。不料柯镇恶耳音灵敏之极,虽在钟声镗镗巨响之中,仍分辨得出别的细微声息,听得欧阳锋脚步移动,假装不知,仍挥杖狂敲,待他走出数步,离钟已远,突然纵跃而前,挥杖往他头顶击落。

欧阳锋劲力虽失,但他一生不知经过多少大风大浪,这些接战时的虚虚实实,岂有不知?

见柯镇恶右肩微抬,早知他的心意,不待他铁杖挥出,又已避回钟后。他重伤后本已步履艰难,但此刻生死系于一发,竟从数十年的深厚内力之中,激发了连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柯镇恶大怒,叫道:「就算打你不死,累也累死了你。」绕钟来追。

杨过见二人绕着铁钟兜圈子,时候一长,义父必定气力不加,眼见情势危急,忽然心生一计,爬在钟架上双手乱舞,大做手势。欧阳锋全神躲闪敌人追击,并未瞧见,再兜两个圈子,才见杨过的影子映在地下,正做手势叫他离开,一时未明其意,但想他既叫我离开,必有用意,当下冒险向外奔去。

柯镇恶停步不动,要分辨敌人的去向。杨过除下脚上两只鞋子,向后殿掷去,啪啪两声,落在地下。柯镇恶大奇,明明听得欧阳锋走向大门,怎幺后殿又有声响?就在他微一迟疑之际,杨过提起屠牛尖刀,发力向吊着铁钟的木架横梁上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