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杨过无柰,看来不先说些消息与他,他决不肯说小龙女的行纵,于是说道:「她是我……是我的姊姊,我要找她。」那店伴一听,肃然起敬,但随即摇头道:「不像,不像。」杨过焦躁起来,一把抓住他衣襟,喝道:「你到底说是不说?」那店伴一伸舌头,道:「对,对,这可像啦!」

杨过喝道:「甚幺又是不像、又是像的?」那店伴道:「小爷,你先放手,我喉管给你抓得闭住了气,嘿嘿,说不出话。要勉强说当然也可以,不过……」杨过心想此人生性如此,对他用强也是枉然,便松开了手。那店伴咳嗽几声,道:「小爷,我说你不像,只为那娘……那女……嘿嘿,你姊姊,透着比你年轻貌美,倒像是妹子,不是姊姊。说你像呢,为的是你两位都是火性儿,有一门子爱抡拳使棍的急脾气。」杨过只听得心花怒放,笑逐颜开,道:「我……我姊姊跟人动武了吗?」

那店伴道:「可不是幺?不但动武,还伤了人呢,你瞧,你瞧。」指着桌上几条刀剑砍起的痕迹,得意洋洋的道:「这事才教险呢,你姊姊本事了得,一刀将两个道爷的耳朵也削了下来。」杨过笑问:「甚幺道爷?」心想定是全真教的牛鼻子道人给我姑姑教训了一番。那店伴道:「就是那个……」说到这里,突然脸色大变,头一缩,转身便走。

杨过料知有异,不自追出,端起饭碗,举筷只往口中扒饭,放眼瞧去,只见两个道人从客店门外并肩住来。两人都是二十六七岁年纪,脸颊上都包了绷带,走到杨过之旁的桌边坐下。一个眉毛粗浓的道人一迭连声的只催快拿酒菜。那店伴含笑过来,偷空向杨过眨下眼睛,歪了歪嘴。杨过只作不见,埋头大嚼。他听到了小龙女的消息,极是欢畅,吃了一碗又添一碗。他身上穿的是小龙女缝制的粗布衣衫,本就简朴,一日一夜之间急赶,尘土满身,便和寻常乡下少年无异。那两个道士一眼也没瞧他,自行低声说话。

杨过故意唏哩呼噜的大声嚼食,却全神倾听两个道人说话。

只听那浓眉道人道:「皮师弟,你说韩陈两位今晚准能到幺?」另一个道人嘴巴甚大,喉音嘶哑,粗声道:「这两位都是丐帮中铁铮铮的汉子,与申师叔有过命的交情,申师叔出面相邀,他们决不能不到。」杨过斜眼微睨,向两人脸上瞥去,并不相识,心想:「重阳宫中牛鼻子成千,我认不得他们,他们却都认得我这反出全真教的小子,可不能跟他们朝相。哼,他们打不过我姑姑,又去约甚幺丐帮中的叫化子作帮手。」听那浓眉道人道:「说不定路远了,今晚赶不到……」那姓皮的道人道:「哼,姬师兄,事已如此,多担心也没用,谅她一个娘们,能有多大能耐……」那姓姬的道人忙道:「喝酒,别说这个。」随即招呼店伴,吩咐安排一间上房,当晚就在店中歇息。

杨过听了二人寥寥几句对话,料想只消跟住这两个道人,便能见着姑姑。想到此处,心中欢欣无限。待二人进房,命店伴在他们隔壁也安排间小房。

那店伴掌上灯,悄声在杨过耳畔道:「小爷,你可得留神啊,你姊姊割了那两个道爷耳朵,他们准要报仇。」杨过悄声道:「我姊姊脾气再好不过,怎会割人家耳朵?」那店伴阴阳怪气的一笑,低声道:「她对你自然好啦,对旁人可好不了。你姊姊正在店里吃饭……  

嘿嘿,当真是姊姊?小的可不大相信,就算是姊姊罢,那道爷坐在她旁边,就只向她的腿多瞧了几眼,你姊姊就发火啦,拔剑跟人家动手……」他滔滔不绝,还要说下去,杨过听得隔壁已灭了灯,忙摇手示意,叫他免开尊口,心中暗暗生气:「那两个臭道人定是见到姑姑美貌,不住瞧她,惹得她生气。哼,全真教中又怎有好人?」又想:「姑姑曾到重阳宫中动手,那两个臭道士自然认得她,那时他们脸上的怪模怪样还能好看得了?」

他等店伴出去,熄灯上炕,这一晚决意不睡,默默记诵了一遍欧阳锋所授的两大神功秘诀。但这两项秘诀本就十分深奥,欧阳锋说得又颠三倒四,太也杂乱无章,他记得住的最多也不过两三成而已,这时也不敢细想,生怕想得出了神,对隔房动静竟然不知。

这般静悄悄的守到中夜,突然院子中登登两声轻响,有人从墙外跃进。接着隔房窗子啊的一声推开。姓姬的道人问道:「是韩陈两位幺?」院子中一人答道:「正是。」姬道人道:「请进罢!」轻轻打开房门,点亮油灯。杨过全神贯注,倾听四人说话。

只听那姓姬的道人说道:「贫道姬清虚,皮清玄,拜见韩陈两位英雄。」杨过心道:「全真教以『处志清静』四字排行,这两个牛鼻子是全真教中的第四代弟子,不知是郝大通还是刘处玄那一条老牛的门下。」听得一个嗓音尖锐的人说道:「我们接到你申师叔的帖子,马不停蹄的赶来。那小贱人当真十分了得幺?」姬清虚道:「说来惭愧,我们师兄弟跟她打过一场,不是她对手。」

那人道:「这女子的武功是甚幺路数?」姬清虚道:「申师叔疑心她是古墓派传人,是以年纪虽小,身手着实了得。」杨过听到「古墓派」三个字,不自禁轻轻「哼」了一声只听姬清虚又道:「可是申师叔提起古墓派,这小丫头却对赤练仙子李莫愁口出轻侮言语,那幺又不是了。」那人道:「既是如此,料来也没甚幺大来头。明儿在那里相会?对方有多少人?」姬清虚道:「申师叔和那女子约定,明儿正午,在此去西南四十里的豺狼谷相会,双方比武决胜。对方有多少人,现下还不知道。我们既有丐帮英雄韩陈两位高手压阵助拳,也不怕他们人多。」另一个声音苍老的人道:「好,我哥儿俩明午准到,韩老弟,咱们走罢。」

姬清虚送到门口,压低了语声说道:「此处离重阳宫不远,咱们比武的事,可不能让宫中马、刘、丘、王几位师祖知晓,否则我们会受重责。」那姓韩的哈哈一笑,说道:「你们申师叔的信中早就说了,否则的话,重阳宫高手如云,何必又来约我们两个外人作帮手?」那姓陈的道:「你放心,咱们决不泄漏风声就是。别说不能让马刘丘王郝孙六位真人得知,你们别的师伯、师叔们知道了恐怕也不大妥当。」两名道人齐声称是。杨过心想:「他们联手来欺我姑姑,却又怕教里旁人知道,哼,鬼鬼崇崇,作贼心虚。

只听那四人低声商量了几句,韩陈二人越墙而出,姬清虚和皮清玄送出墙去。

注:所谓「守宫砂」是我国古代民间的传统信念,据称以「守宫」(形同壁虎之小动物,有长尾及四足)和以朱砂及其它特种药材,舂烂成泥,点于处女手臂,则殷红一点,长时不褪。该女子如嫁人成婚,或失却贞操,此「守宫砂」即隐没不现。古人以此法鉴别处女或非处女。古代官府或民间,常以此法判定刑案,或滥施私刑,少女冤枉市刑或竟丧命者为数不少。近代医学已认定此法无医药学根据,不复采用。亦有人认为真正守宫难得(「守宫」之名即意为守住处女贞操,并非壁虎或蜥蝪),必要药材之药方失传,无法制出真正守宫砂,故不能否定古法之可靠性。小说中仍提此法,不过表示当小说中事件发生之时代,此法曾普遍流传。读者视之为我国南宋时代之民间迷信也,不必信以为真。即在我国古代,官府亦常传召稳婆(有经验之接生婆),鉴定女子是否处女,亦不以守宫砂为真正鉴别根据。  

第  八  回    白  衣  少  女

杨过轻轻推开窗门,闪身走进姬皮二道房中,见炕上放着两个包裹,拿起一个包裹一掂,裹面有二十来两银子,心想:「正好用作盘缠。」揣在怀里。另一个包裹四尺来长,包着两柄长剑。他分别拔出,使重手法将两柄剑都折断了,重行还归入鞘,再将包裹包好,正要出房,转念一想,拉开裤子,在二道被窝中拉了一大泡尿。

耳听得有人上墙之声,知道两名道士的轻身功夫也只寻常,不能一跃过墙,须得先跳上墙头,再纵身下地,当即闪身回房,悄悄掩上房门,两名道人竟全无知觉。杨过俯耳于墙,倾听隔房动静。

只听两个道人低声谈论,对明日比武之约似乎胜算在握,一面解衣上炕,突然皮清玄叫了起来:「啊,被窝中湿漉漉的是甚幺?啊,好臭,姬师兄,你这幺懒,在被窝中拉尿?」

姬清虚啐道:「甚幺拉尿?」接着也即大叫:「那里来的臭猫子到这儿拉尿。」皮清玄道:「猫儿拉尿那有这样多?」姬清虚道:「咦,奇怪……哎,银子呢?」房中霎时一阵大乱,两人到处找寻放银两的包裹。杨过暗暗好笑。只听得皮清玄大声叫道:「店伴儿,店伴儿,你们这里是黑店不是?半夜三更偷客人银子?」

两人叫嚷了几声,那店伴睡眼惺忪的起来诣问。皮清玄一把抓住他胸口,说他开黑店。

那店伴叫起撞天屈来,惊动了客店中掌柜的、烧火的、站堂的都纷纷起来,接着住店的客人也挤过来看热闹。杨过混在人丛之中,见那店伴大逞雄辩,口舌便给,滔滔不绝,只驳得姬皮二道哑口无言。这店伴生性最爱与人斗口,平素没事尚要撩拨旁人,何况此时有人惹上头来,更何况他是全然的理直气壮。只说得口沫横飞,精神越来越旺。姬皮二道老羞成怒,欲待动手,但想到教中清规,此处是终南山脚下,怎敢胡来?只得忍气吞声,关门而睡。那店伴兀自在房外唠叨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