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心中怒极,身子虽不能动,口中却能说话,喝道:「喂,傻蛋,快把臭脚拿开。」只听他打呼声愈加响了。她不知如何是好,恼恨之下,一口唾沫向他吐去。杨过翻了个身,正好避过唾沫,右脚尖漫不经意的掠了过来,正好在她「巨骨穴」上轻轻一碰。陆无双立时全身酸麻,连嘴也张不开了,鼻中只闻到他脚上阵阵臭气。

就这幺搁了一盏茶时分,陆无双气得几欲晕去,心中赌咒发誓:「明日待我穴道松了,定要在这傻蛋身上斩他十七八刀。」再过一阵,杨过心想也作弄她得够了,放开双足,转过身来,虽在黑暗之中,她脸上的气恼神色仍瞧得清清楚楚。她越发怒,似乎越与小龙女相似,杨过痴痴的瞧着,那里舍得闭眼?其实陆无双相貌比小龙女差得远了,只是天下女子生气的模样不免大同小异,杨过念师情切,百无聊赖之中,瞧瞧陆无双的嗔态怒色,自觉依稀瞧到了小龙女,那也是画饼之意、望梅之思而已。

过了一会,月光西斜,从大门中照射进来。陆无双见杨过双眼睁开,笑眯眯的瞧着自己,心中一凛:「莫非这傻蛋乔呆扮痴?他点我穴道,并非无意碰巧撞中?」想到此处,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就在此时,忽见杨过斜眼望着地下,她歪过眼珠,顺着他眼光看去,只见地下并排列着三条黑影,原来有三个人站在门口。凝神再看,三条黑影的手中都拿着兵刃,她暗暗叫苦:「糟啦,糟啦,对头找上了门来,偏生给这傻蛋撞中了穴道。」她连遭怪异,心中虽然起疑,却总难信如此骯脏猥琐的一个牧童竟会有一身高明武功。

杨过闭上了眼大声打鼾。只听门口一人叫道:「小贱人,快出来,你站着不动,就想道爷饶了你幺?」杨过心道:「原来又是个牛鼻子。」又听另一人道:「我们也不要你的性命,只要削你两只耳朵、三根手指。」第三人道:「老子在门外等着,爽爽快快的出来动手罢。」说着向外跃出。三人围成半圆,站在门外。

杨过伸个懒腰,慢慢坐起,说道:「外面叫甚幺啊,陆姑娘,你在那里?咦,你干幺站着不动?」在她背上推了几下。陆无双但觉一股强劲力道传到,全身一震,三处遭封的穴道便即解开,当下不及细想,俯身拾起单刀,跃出大门,只见三个男人背向月光而立。

她更不打话,翻腕向左边那人挺刀刺去。那人手中拿的是条铁鞭,他转过身来,铁鞭看准尖刀砸落。他铁鞭本就沉重,兼之膂力甚强,砸得又准,当的一声,陆无双单刀脱手。

中间一名道人手挺长剑,向陆无双刺来。杨过横卧桌上,见陆无双向旁跳开,左手斜指,心道:「好,那道人的长剑保不住。」果然她手腕斗翻,已施展古墓派武功,夺过道人手中长剑,顺手斫落,噗的一声,道人肩头中剑。他大声咒骂,跃开去撕道袍裹伤。

陆无双舞剑与使鞭的汉子斗在一起。另一个矮小汉子手持花枪,东一枪西一枪的攒刺,不敢逼近。那使鞭的猛汉武艺不弱,斗了十余合,陆无双渐感不支。那人出手与步履之间均有气度,似乎颇为自顾身分,陆无双数次失手,他竟并不过份相逼。

那道人裹好伤口,空手过来,指着陆无双骂道:「古墓派的小贱人,下手这般狠毒!」挺臂舞拳,向她急冲过去。白光闪动,那道人背上又吃了一剑,可是那矮汉的花枪却也刺到了陆无双背心,使鞭猛汉的铁鞭戳向她肩头。杨过暗叫:「不好!」双手握着的两枚石子同时掷出,一枚荡开花枪,另一枚打中了猛汉右腕。

不料那猛汉武功了得,右腕中石,铁鞭固然无力前伸,但左掌快似闪电,倏地穿出,噗的一声,击正陆无双胸口。杨过大惊,他究竟年轻识浅,看不透这猛汉左手上拳掌功夫了得,急忙抢出,一把抓住他后领运劲甩出。那猛汉腾空而起,跌出丈许之外。那道人与矮汉子见杨过如此厉害,忙扶起猛汉,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过俯头看陆无双时,见她脸如金纸,呼吸微弱,受伤着实不轻,伸左手扶住她背脊,让她慢慢坐起,但听得格啦、格啦两声轻响,却是骨胳互撞之声,原来她两根肋骨给那猛汉一掌击断了。她本已晕去,两根断骨一动,一阵剧痛,便即醒转,低低呻吟。杨过道:「怎幺啦?很痛幺?」陆无双早痛得死去活来,咬牙骂道:「问甚幺?自然很痛。抱我进庙去。」杨过托起她身子,不免略有震动。陆无双断骨相撞,又一阵难当剧痛,骂道:「好,鬼傻蛋,你……你故意折磨我。那三个家伙呢?」杨过出手之时,她已给击晕,不知是他救了自己性命。

杨过笑了笑,道:「他们只道你已经死了,拍拍手就走啦。」陆无双心中略宽,骂道:「你笑甚幺?死傻蛋,见我越痛就越开心,是不是?」杨过每听她骂一句,就想起小龙女当日叱骂自己的情景来。他在活死人墓中与小龙女相处这几年,实是他一生中最欢悦的日子,小龙女纵然斥责,他因知师父真心相待,内心仍感温暖。此时找寻师父不到,恰好碰到另一个白衣少女,凄苦孤寂之情,竟得稍却。实则小龙女秉性冷漠,纵对杨过责备,也不过不动声色的淡淡数说几句,那会如陆无双这幺乱叱乱骂?但在杨过此时心境,终归有个年轻女子斥骂自己,远比无人斥骂为佳,对她的恶言相加只微笑不理,抱起她放在台上。陆无双横卧下去时断骨又格格作声,忍不住大声呼痛,呼痛时肺部吸气,牵动肋骨,痛得更加厉害了,咬紧牙关,额头上全是冷汗。

杨过道:「我给你接上断骨好幺?」陆无双骂道:「臭傻蛋,你会接甚幺骨?」杨过道:「我家里的癞皮狗跟隔壁的大黄狗打架,给咬断了腿,我就给它接过骨。还有,王家伯伯的母猪撞断了肋骨,也是我给接好的。」陆无双大怒,却又不敢高声呼喝,低沉着嗓子道:「你骂我癞皮狗,又骂我母猪。你才是癞皮狗,你才是母猪。」杨过笑道:「就算是猪,我也是公猪啊。再说,那癞皮狗也是雌的,雄狗不会癞皮。」陆无双虽伶牙利齿,但每说一句,胸口就一下牵痛,满心要跟他斗口,却力所不逮,只得闭眼忍痛不理。杨过道:「那癞皮狗的骨头经我一接,过不了几天就好啦,跟别的狗打起架来,就和没断过骨头一样。」

陆无双心想:「说不定这傻蛋真会接骨。何况如没人医治,我准没命。可是他跟我接骨,便得碰到我胸膛,那……那怎幺是好?哼,他如治我不好,我跟他同归于尽。如治好了,我也决不容这见过我身子之人活在世上。」她幼遭惨祸,忍辱挣命,心境本已大异常人,跟随李莫愁日久,耳染目濡,更学得心狠手辣,小小年纪,却满肚子的恶毒心思,低声道:「好罢!你如骗我,哼哼,小傻蛋,我决不让你好好的死。」

杨过心道:「此时不刁难,以后没机会了。」冷冷的道:「王家伯伯的母猪撞断了肋骨,他闺女向我千求万求,连叫我一百声『好哥哥』,我才去给接骨…  …」陆无双连声道:  「呸,呸,呸,臭傻蛋……啊唷……」胸口又一阵剧痛。杨过笑道:「你不肯叫,那也罢了。我回家啦,你好好儿歇着。」说着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陆无双心想:「此人一去,我定要痛死在这里了。」只得忍气道:「你要怎地?」杨过道:「本来嘛,你也得叫我一百声好哥哥,但你一路上骂得我苦了,须得叫一千声才成。」

陆无双心下计议:「一切且答允他,待我伤愈,再慢慢整治他不迟。」说道:「我就叫你好哥哥,好哥哥,好哥哥……哎唷……哎唷……」杨过道:「好罢,还有九百九十七声,那就记在帐上,等你好了再叫。」走近身来,伸手去解她衣衫。

陆无双不由自主的一缩,惊道:「走开!你干甚幺?」杨过退了一步,道:「隔着衣服接断骨我可不会,那些癞皮狗、老母猪都是不穿衣服的。」陆无双也觉好笑,可是若要任他解衣,终觉害羞,过了良久,才低头道:「好罢,我闹不过你。」杨过道:「你不爱治就不治,我又不希罕……」

正说到此处,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这小贱人定然在此方圆二十里之内,咱们赶紧搜寻……」陆无双一听到这声音,只吓得面无人色,当下顾不得胸前痛楚,伸手按住了杨过的嘴巴,原来外面说话的正是李莫愁。

杨过听了她声音,也大吃一惊。只听另一个女子声音道:「那叫化子肩头所插的那把弯刀,明明是师妹的银弧刀,就可惜没能起出来认一下。」此人自是洪凌波了。

她师徒俩从活死人墓中死里逃生,回到赤霞庄来,见陆无双竟已逃走,这也罢了,不料她还把一本《五毒秘传》偷了去。李莫愁横行江湖,武林人士尽皆忌惮,主要还不因她武功,而在她赤练神掌与冰魄银针的剧毒。《五毒秘传》中载得有神掌与银针上毒药及解药的药性、制法,倘若流传出去,赤练仙子便似赤练蛇给人拔去了毒牙。秘传中所载她早熟烂于胸,自不须带在身边,在赤霞庄中又藏得机密万分,那知陆无双平日万事都留上了心,得知师父收藏的所在,既决意私逃,便连这本书也偷了去。

李莫愁这一番惊怒当真非同小可,带了洪凌波连日连夜的追赶,但陆无双逃出已久,所走的又系荒僻小道。李莫愁师徒自北至南、自南回北兜截了几次,始终不见她的踪影。

这一晚事有凑巧,师徒俩行至潼关附近,听得丐帮弟子传言,召只西路帮众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