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裘千尺哼了一声,道:「妈跟你说,上去之后,你须得牢牢钉住他,寸步不离。丈夫,丈夫,只是一丈,一丈之外,便不是丈夫了,知道幺?你外公给你妈取名为千尺,千尺便是百丈,嘿嘿,百丈之外,还有甚幺丈夫?」绿萼又好笑,又伤感,心道:「妈真是一厢情愿,人家那有半点将我放在心上了。再过一百年,我也管不着他。」眼眶一红,转过了头。裘千尺还待说话,突觉腰间一紧,身子便缓缓向上升。

绿萼仰望母亲,虽知杨过立即又会垂下长索来救自己,但此时孤零零的独处地底石窟,不由得身子发颤,害怕异常。

杨过将裘千尺拉出洞穴,解下她腰间长索,二次垂入石窟。绿萼将树皮索子缚在腰间,拉着绳索抖了几下,但觉绳索拉紧,身子便即凌空上升。眼见足底的枣树越来越小,头顶的星星越来越明,再上去数丈便能出洞,猛听得头顶一人大声呼叱,接着绳子一松,身子便急堕而落。从这百丈高处掉将下来,焉得不粉身碎骨?绿萼大声惊呼,险些晕去,但觉身子往下直跌,实做不得半点主,只想:「他要摔死我吗?不会,决计不会!」

杨过双手交互收索,将绿萼拉扯而上,眼见成功,猛听得身后脚步声响,竟有人奔来袭击,这一下当真吃惊非小,顾不得回身迎敌,双手如飞般收索。但听得一人大声喝道:「在这里鬼鬼祟祟,干甚幺勾当?」风声劲急,一条长大沉重的兵刃击向背心。

杨过听着兵刃风声,知是矮子樊一翁攻到,危急中只得回过左手,伸掌搭在钢杖上向旁推开,化解了这一击来势。黑暗之中,樊一翁没见到杨过面目,但已知对方武功了得,收转钢杖,奋力横扫。杨过右手支持着绿萼的身重,加之那条百余丈的长索也颇具份量,时刻稍久,本已吃力,感知杖到,忙又伸出左掌化解。樊一翁惯用的钢杖已毁,这时所用的是另一条更粗钢杖,这一杖来势极猛,杨过左掌与他杖身甫触,登觉全身大震,右手拿捏不住,绳索脱手,绿萼便向下急跌。

石窟中绿萼惊呼,而在石窟之顶,裘千尺与杨过也是齐声大叫。杨过顾不得挡架钢杖,左手疾探,俯身抓住绳索。但绿萼急堕之势极大,百来斤的重量再加上急堕的冲势,几达千斤之力。杨过抓住绳索,微微一顿,随即为冲力所扯,竟身不由主,头下脚上的向洞窟中掉了下去。他武功虽强,至此也已绝无半分腾挪余地。

裘千尺手足经络已断,武功全失,在旁瞧着,只有空自焦急,眼见盘在洞穴边的百余丈的长索越抽越短,只要绳索一尽,杨过与绿萼便身遭惨祸了。长索垂尽,突被二人的身重拉得急了,飞将起来,挥向裘千尺身旁。裘千尺心念一动:「你这恶贼害人,也教你同归于尽。」看准绳索伸手轻轻一拨,这一拨并无多大劲力,但方位恰到好处,绳子甩将过去,正好在樊一翁腰间转了几圈,登时紧紧缠住。

樊一翁只觉腰间一紧,急忙使出千斤坠功夫想定住身子。但杨过与绿萼二人的身重并在一起,又加上这般下堕的冲力,还是带得他一步步的走向洞穴边上。樊一翁眼见只要再向前踏出一步,便一个倒栽葱摔将下去,大惊之下,左手抓住绳索,右手撑住了洞口岩石,这幺一借力,大喝一声,竟将绳索拉得停住不动。

这时绿萼离地已不过十数丈,眼见杨过随她摔下,心中大慰。

当时最厉害的乃这股下坠的冲势,即是小小一颗石子,从如许高处落下,也力道奇大,待得樊一翁奋起神力将冲势止住,他手上重量便只杨过与绿萼二人体重,不过二百来斤,于他已殊不足道。他右手拉住绳索,左手便要伸到腰间去解开绳索,再将敌人摔下,突觉背心微微一痛,一件尖物正好指在他第六椎节之下的「灵台穴」上,一个妇人的声音喝道:「快拉上来!灵台有损,百脉俱废!」

樊一翁大吃一惊,这「灵台有损,百脉俱废」八字,正是师父在传授点穴功夫时所谆谆告诫的,当下不敢违抗,只得双手交互用力,将杨过与绿萼拉上。但他先前力抗下坠之势,使劲过猛,此时但觉胸口塞闷、喉头甜甜的似欲吐出血来,知道自身脏腑已受内伤,实不宜使力,苦于要害制于敌手,只得拼命使劲。好容易将杨过拉上,心中只一宽,登时四肢酸软,哇的一声,狂喷鲜血,委顿在地。

他这一松手,绳子又向下溜滑。裘千尺叫道:「快救人!」杨过那用她嘱咐?抢住绳子,终于将绿萼吊上。绿萼数次上升下降,已吓得晕了过去。杨过回手先点了樊一翁的伏免、巨骨两穴,叫他手足不能动弹,这才拿捏绿萼的人中,将她救醒。

绿萼缓缓醒转,睁开眼来,已不知身在何地,月光下但见杨过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不自禁的纵体入怀,叫道:「杨大哥,咱们都死了幺?多谢你肯陪我一起死,真正有情有义。

妈呢?」杨过笑道:「  是啊,咱们都死了。不过又活转来啦。」  绿萼听他语气不对,大有调笑之意,身子仰后,想瞧清楚他的脸色,却见母亲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大羞,叫道:「妈!」站了起来。

杨过见裘千尺虽无武功,却能制住樊一翁而救了自己性命,心下钦佩,问道:「你老人家用甚幺法子叫这矮子听话?」裘千尺微微一笑,举起手来,手中拿着一块尖角石子。

要知公孙止的点穴功夫是她所传,樊一翁又学自公孙止,三人一脉相传,口诀无异,她既将石尖对准樊一翁的灵台穴,又叫出「灵台有损,百脉俱废」这令人惊心动魄的八个字来,樊一翁焉得不慌?其实凭着裘千尺此时手上劲力,以这幺小小一块石子,焉能令人「百脉俱废」?

杨过此时心中所念,只是小龙女的安危,见绿萼与裘千尺已身离险地,樊一翁也已受制,说道:「两位在此稍待,我送绝情丹去救人要紧。」裘千尺奇道:「甚幺绝情丹?你也有绝情丹?」杨过道:「是啊。你请瞧瞧,这是不是真的丹药。」说着从怀中取出小瓶,倒出那枚四四方方的丹药。裘千尺接过手来,闻了闻气味,说道:「不错,这丹药怎会落入你手?你既身中情花之毒,自己怎幺又不服食?」杨过道:「此事说来话长,待我送了丹药之后,再跟前辈详谈。」说着接过丹药,拔步欲行。

绿萼又伤感,又关怀,幽幽的道:「杨大哥,你务必避开我爹爹,别让他见到。」裘千尺喝道:「又是爹爹!你再叫他爹爹,以后就不用叫我妈了。」

杨过道:「我送丹药去治姑姑身上之毒,公孙谷主决不会阻拦。」绿萼道:「如他又想毒计对付你呢?」杨过淡淡一笑,说道:「那也只听天由命。」

裘千尺问道:「你要去见公孙止,是不是?」杨过道:「是啊。」裘千尺道:「好,我和你同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杨过初时一心只想着送解药去救小龙女,并未计及其它,听到了裘千尺这句话,眼前突然现出一片光明:「这贼谷主的原配到了,他焉能再与姑姑成亲?」大喜之下,突然又想到:「绝情丹只有一枚,虽救得姑姑,但我却不免一死。」思念及此,不禁黯然。

绿萼见他脸色忽喜忽忧,又想到父母会面,不知要闹得如何天翻地覆,当真柔肠百转,心乱如麻。裘千尺却兴奋异常,道:「萼儿,快背我去。」绿萼道:「妈,你须得先洗个澡,换套衣衫。」她真怕见到父母相会的这个局面,只盼挨得一刻是一刻。

裘千尺大怒,叫道:「我衣衫烂尽,身上骯脏,是谁害的?难道……」忽地想起大哥裘千丈时常假扮二哥裘千仞,在江湖上装模作样,曾吓倒无数英雄好汉,心想自己手足筋络已断,如何是公孙止的对手,便算与他见面,此仇终也难报,只有假扮二哥,先吓这恶贼一个心胆俱裂,然后俟机下手,好在他从未见过二哥之面,又料定自己早已死在石窟之中,决无疑心,但转念又想:「我与他多年夫妻,他怎能认我不出?」

杨过见她沉吟难决,已有几分料到,道:「前辈怕公孙止认出你来,是不是?我倒有一件宝贝在此。」于是取出人皮面具,戴在脸上,登时面目全非,阴森森的极是怕人。裘千尺大喜,接过面具,道:「萼儿,咱们先到庄子后面的树林中躲着,你去给我取一件葛衫来,还得一把大蒲扇,可别忘了。」绿萼应了,俯身将母亲背起。

杨过游目四顾,原来处身于一个绝峰之顶,四下里林木茂密,远望石庄,相距已有数里之遥。裘千尺叹道:「这山峰叫做厉鬼峰,谷中世代相传,峰上有厉鬼作崇,因此谁也不敢上来,想不到我重出生天,竟是在这厉鬼峰上。」

杨过向樊一翁喝道:「你到这里来干甚幺?」樊一翁丝毫不惧,喝道:「快将老子杀了,休得多言。」杨过道:「是公孙谷主派你来的幺?」樊一翁怒道:「不错,师父命我到山前山后察看,以防有奸人混迹其间,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有人在此干这鬼鬼祟祟的勾当。」一面说,一面打量裘千尺,心想这老太婆不知是谁,怎地公孙姑娘叫她妈妈。

樊一翁年纪大于公孙止夫妇,他是带艺投师,公孙止收他为徒之时,裘千尺已陷身石窟,因此他并不认得,但听到他三人相商的言语,料知他们对师父定将大大不利。

裘千尺听他言语之中对公孙止极是忠心,不禁大怒,对杨过道:「快毙了这矮鬼,以绝后患。」杨过回头向樊一翁瞧去,见他凛然不惧,倒也敬重他是条好汉,有心饶他性命,但想此刻正需裘千尺出力相助,却又不便拂逆其意,说道:「公孙姑娘,你先背你妈妈下去,我料理了这矮子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