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公孙绿萼素知大师兄为人正派,不忍见他死于非命,说道:「杨大哥,我大师哥不是坏人……」裘千尺怒喝:「快走,快走!我每一句话你都不听,要你这女儿何用?」绿萼不敢再说,负着母亲觅路下峰。

杨过走到樊一翁身畔,心想此刻若解开他穴道,他会去禀告谷主,低声道:「樊兄,你手足上穴道受点,六个时辰后自行消解。我跟你无冤无仇,不能害你。」说着展开轻功,追向绿萼而去。樊一翁本已闭目待死,万想不到他竟会如此对待自己,一时怔住了无话可说,眼睁睁望着三人的背影被岩壁挡住,消失于黑暗之中。

杨过急欲与小龙女会面,嫌绿萼走得太慢,道:「裘老前辈,我来背你一阵。」绿萼先觉母亲与杨过神情言语之间颇为扞格,本来有些担心,听他说愿意背负,心下甚喜,说道:「那要你辛苦啦。」裘千尺道:「我十月怀胎,养下这般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一句话就给了你,难道背我一下也不该?」杨过一怔,不便接口,将她抱过来负在背上,一提气,如箭离弦般向峰下冲去。

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身功夫在武林中算得数一数二,当年与周伯通缠斗,万里奔逐,从中原直到西域,连老顽童这等高强武功也追他不上,裘千尺的功夫是兄长亲手所传,经络未废之时自也是一等一的轻功,这时伏在杨过背上,但觉他犹似脚不沾地,跑得又快又稳,不由得又佩服,又奇怪,心想:「这小子的轻功和我家数全然不同,但绝不在铁掌门功夫之下,倒也不能小觑他了。」她本觉女儿嫁了此人大为委屈,只女儿既然心许,那也无可奈何,先前见他爬上石壁,已觉他武功不低;此时更渐渐觉得,这个未过门的女婿似乎也不致辱没了女儿。

不到一顿饭功夫,杨过已负着裘千尺到了峰下,回头看绿萼时,她还在山腰之中,等了良久,她才奔到山脚,已然娇喘细细,额头见汗。

三人悄悄绕到庄后,绿萼不敢进庄,向邻家去借了衣服自己穿上,为母亲借了葛衫蒲扇,又借了件男子的长袍给杨过穿上。邻家素来对她尊敬,借物全无难处。裘千尺戴上人皮面具,穿了葛衫,手持蒲扇,由杨过与绿萼左右扶持,走向庄门。

进门之际,三人心中都思潮起伏。裘千尺一离十余年,此时旧地重来,更加感慨万千。

庄门口点起大红灯笼,一眼望进去尽是彩绸喜帐,大厅中传出鼓乐之声。众家丁见到裘千尺与杨过均感愕然,但见有绿萼陪同在侧,不敢多有言语。

三人直闯进厅,只见贺客满堂,大都是绝情谷中水仙庄的四邻。公孙止全身吉服,站在左首。右首的新娘凤冠霞帔,面目虽不可见,但身材苗条,自是小龙女了。

天井中火光连闪,砰砰砰三声,放了三个响铳。赞礼人唱道:「吉时已到,新人同拜天地!」

裘千尺哈哈大笑,只震得烛影摇红,屋瓦齐动,朗声说道:「新人同拜天地,旧人那便如何?」她手足筋络虽断,内功却丝毫未失,在石窟中心无旁骛,日夜勤修苦练,十二年的修练倒抵得旁人二十四年有余,这两句话喝将出来,各人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暗,厅上红烛竟自熄灭了十余枝。

众人吃了一惊,一齐回过头来。公孙止听了喝声,本已大感惊诧,眼见杨过与女儿安然无恙,站在这蒙面客身侧,更愕然不安,喝道:「尊驾何人?」

裘千尺逼紧嗓子,冷笑道:「我和你谊属至亲,你假装不认得我幺?」她说这两句话之时气运丹田,虽声音不响,但远远传了出去。绝情谷四周皆山,过不多时,四下里回声鸣响,只听得「不认得我幺?不认得我幺?」的声音纷至沓来。金轮国师、潇湘子、尹西克等均在旁观礼,听了裘千尺的话声,知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无不群相瞩目。

公孙止见此人身披葛衫、手摇蒲扇,正与前妻所说妻舅裘千仞的打扮相似,内功又如此了得,但容貌诡异,倒似周伯通先前所假扮的潇湘子,其中定大有蹊跷,心下暗自戒备,冷冷的道:「我与尊驾素不相识,说甚幺谊属至亲,岂不可笑?」

尹克西熟知武林掌故,见了裘千尺的葛衫蒲扇,心念一动,问道:「阁下莫非是铁掌水上飘裘老前辈幺?」裘千尺哈哈一笑,将蒲扇摇了几摇,说道:「我只道世上识得老朽之人都死光了,原来还剩着一位。」

公孙止不动声色,说道:「尊驾当真是裘千仞?只怕是个冒名顶替的无耻之徒。」裘千尺吃了一惊,心道:「这贼杀才恁地机灵,怎知我不是?」想不透他从何处看出破绽,当下微微冷笑,却不回答。

杨过不再理会他夫妻俩如何捣鬼,抢到小龙女身边,右手握着绝情丹,左手揭去罩在脸上的红巾,叫道:「姑姑,张开嘴来。」小龙女乍见杨过,心中怦的一跳,惊喜交集,颤声道:「你……你果然好了。」她此时早知公孙止心肠歹毒,行止戾狠,所以答允与他成婚,全是为了要救杨过一命,见他突然到来,还道公孙止言而有信,已治好了他所中剧毒。杨过手一伸,将那绝情丹送入她口内,说道:「快吞下!」小龙女也不知是甚幺东西,依言吞入肚内,顷刻间便觉一股凉意直透丹田。

这时厅上乱成一团,公孙止见杨过又来捣乱,欲待制止,却又忌惮这蒙面怪客,不知是否真是妻舅铁掌水上飘裘千仞,一时不敢发作。

杨过将小龙女头上的凤冠霞帔扯得粉碎,挽着她手臂退在一旁,说道:「姑姑,这贼谷主有苦头吃了,咱们瞧热闹罢。」小龙女心中一片混乱,偎依在杨过身上,不知说甚幺好。麻光佐见杨过突然到来,心中说不出的喜欢,上前问长问短,啰唆不清,那去理会杨过与小龙女实不喜旁人前来打扰。

尹克西素闻裘千仞二十年前威震大江南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又听他一笑一喝,山谷鸣响,内功极是深厚,有心结纳,上前一揖,笑道:「今日是公孙谷主大喜之期,裘老前辈也赶来喝一杯喜酒幺?」裘千尺指着公孙止道:「阁下可知他是我甚幺人?」尹克西道:「这倒不知,却要请教。」裘千尺道:「你要他自己说。」

公孙止又问一句:「尊驾当真是铁掌水上飘?这倒奇了!」双手一拍,向一名绿衫弟子道:「去书房将东边架上的拜盒取来。」绿萼六神无主,顺手端过一张椅子,让母亲坐下。

公孙止暗暗奇怪:「她与那姓杨的小子摔入鳄鱼潭中,怎地居然不死?」

片刻之间,那弟子将拜盒呈上,公孙止打了开来,取出一信,冷冷的道:「数年之前,我曾接到裘千仞的一通书信,倘若尊驾真是裘千仞,那幺这封信便是假了。」裘千尺吃了一惊,心想:「二哥和我反目以来,从来不通音问,怎地忽然有书信到来?却不知信中说些甚幺?」大声道:「我几时写过甚幺书信给你?当真胡说八道。」

公孙止听了她说话的腔调,忽地记起一个人来,猛吃一惊,背心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但随即心想:「不对,不对,她死在地底石窟之中,这时候早就烂得只剩一堆白骨。可是这人究竟是谁?」当下打开书信,朗声诵读:「止弟尺妹均鉴:自大哥于铁掌峰上命丧郭靖、黄蓉之手……」

裘千尺听了这第一句话,不禁又悲又痛,喝道:「甚幺?谁说我大哥死了?」她生平与裘千丈兄妹之情最笃,忽地听到他的死讯,全身发颤,声音也变了。她本来气发丹田,话声中难分男女,此时深情流露,「谁说我大哥死了」这句话中,显出了女子声气。

公孙止听出眼前之人竟是女子,又听他说「我大哥」三字,内心深处惊恐更甚,但自更断定此人绝非裘千仞,当下继续读信:「……愚兄深愧数十年来,甚亏友于之道,以至手足失和,罪皆在愚兄也,中夜自思,恶行无穷,又岂仅获罪于大哥贤妹而已?比者华山二次论剑,愚兄得蒙一灯大师点化,今已放下屠刀,皈依三宝矣。修持日浅,俗缘难断,青灯古佛之旁,亦常忆及兄妹昔日之欢也。临风怀想,维祝多福。衲子慈恩合什。」

公孙止一路诵读,裘千尺只是暗暗饮泣,等到那信读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大哥、二哥,你们可知我身受的苦楚啊。」倏地揭下面具,叫道:「公孙止,你还认得我幺?」这一句厉声断喝,大厅上又有七八枝烛火熄灭,余下的也是摇晃不定。

烛光黯淡之中,众人眼前突地出现一张满脸惨厉之色的老妇面容,无不大为震惊,谁也不敢开口。厅上寂静无声,各人心中怦怦跳动。

突然之间,站在屋角待候的一名老仆奔上前来,叫道:「主母,主母,你可没死啊。」裘千尺点头道:「张二叔,亏你还记得我。」那老仆极是忠心,见主母无恙,喜不自胜,连连磕头,叫道:「主母,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了。」厅上贺客之中,除了金轮国师等少数几个外人,其余都是谷中邻里,三四十岁以上的大半认得裘千尺,登时七嘴八舌,拥上前来问长问短。

公孙止大声喝道:「都给我退开!」众人愕然回首,只见他对裘千尺戟指喝道:「贱人,你怎地又回来了?居然还有面目来见我?」

绿萼一心盼望父亲认错,与母亲重归于好,那知听他竟说出这等话来,激动之下,奔到父亲跟前,跪在地下,叫道:「爹!妈没死,没死啊。你快赔罪,请她原恕了罢!」

公孙止冷笑道:「请她原恕?我有甚幺不对了?」绿萼道:「你将妈妈幽闭地底石窟之中,让她苦度十多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