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黄蓉道:「你真要毫不隐瞒的跟他说?」

郭靖道:「他父亲死得这幺惨,我心中一直自责。杨康兄弟误入歧途,但咱们也没好好劝他,没尽全力想法子挽救。」黄蓉哼了一声,道:「这样的人又有甚幺可救的?我只恨杀他不早,否则你那几位师父又何致命丧桃花岛上?」郭靖想到这椿恨事,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黄蓉道:「朱大哥叫芙儿来跟我说,这次过儿来到襄阳,神气中很透着点儿古怪,又说你和他同榻而眠。我担心有何意外,一直守在你窗下。我瞧还是别跟他睡在一房的好,须知人心难测,而他父亲……总是因为一掌啪在我肩头,这才中毒而死。」郭靖道:「那可不能说是你害死他的啊。」黄蓉道:「既然你我均有杀他之心,结果他也因我而死,那幺是否咱们亲自下手,也没多大分别。」郭靖沉思半晌,道:「你说得对。那幺我还是不跟他明言的为是。蓉儿,你累了半夜,快回房休息罢。过了今晚,明日我搬到军营中睡。」

他知爱妻识见智计胜己百倍,虽不信杨过对己怀有恶意,但她既如此说,也便遵依,伸手扶着她腰,慢慢走向内堂,说道:「过儿奋力夺回武林盟主之位,于国家大事上是非分明;两次救你和芙儿,全不顾自身安危,这等侠义心肠,他父亲如何能比?」黄蓉点头道:「这样的少年原本十分难得,但他心中有两个死结难解,一是他父亲的死因,二是跟他师父的私情。唉,我好容易说得龙姑娘离他而去,可是过儿神通广大,不知怎地又找到了她。瞧他师徒俩的神情,此后万万分拆不开了。」郭靖默然半晌,忽道:「蓉儿,你比过儿更神广大,怎生想个法子,总之要救他不致误入歧途。」

黄蓉叹了口气道:「别说过儿的事我没法子,就连咱们大小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靖哥哥,我心中只有一个你,你心中也只有一个我。可是咱们的姑娘却不像爹娘,心里同时有两个少年郎君,对武家哥儿俩竟不分轩轾。这教做父母的可有多为难。」

郭靖送黄蓉入房,等她上床睡好,给她盖好了被,坐在床边,握住她手,脸露微笑。近月来二人都为军国之事劳碌,夫妻间难得能如此安安静静的相聚片刻。二人相对不语,心中甚感安适。

黄蓉握着丈夫的手,将他手背轻轻在自己面颊上摩擦,低声道:「靖哥哥,咱们这第二个孩子,你给取个名字。」郭靖笑道:「你明知我不成,又来取笑我啦。」黄蓉道:「你总是说自己不成。靖哥哥,普天下男子之中,真没第二个胜得过你呢。」这两句话说得意深挚,极是恳切。

郭靖俯下头来,在爱妻脸上轻轻一吻,道:「若是男孩,咱们叫他作郭破虏,若是女孩呢?」想了一会,摇头笑道:「我想不出,你给取个名字罢。」黄蓉道:「丘处机道长给你取这个『靖』字,是叫你不忘靖康之耻。现下金国方灭,蒙古铁蹄又压境而来,孩子是在襄阳生的,就让她叫作郭襄,好使她日后记得,自己是生于这兵荒马乱的围城之中。」

郭靖道:「好啊,但盼这女孩儿将来别像她姐姐那幺淘气,年纪这幺大了,还让父母操心。」黄蓉微微一笑,道:「倘若操心得了,那也罢了,就只……」叹了口气,道:「我好生盼望是个男孩儿,好让郭门有后。」郭靖抚摸她头发,说道:「男孩儿、女孩儿不都一样?快睡罢,别再胡思乱想了。」给她拢了拢被窝,吹灭烛火,转身回房,见杨过睡得兀自香甜,鼓交三更,上床又睡。

他夫妻俩在后院中这番对答,都让杨过隐身在屏门之后听了个清楚。郭靖黄蓉走入内堂,杨过仍站着出神,反来覆去的只是想着黄蓉那几句话:「我只恨杀他不早……他父亲一掌啪在我肩头,这才中毒而死……你我均有杀他之心,结果他也因我而死……」心想:「我父因他二人而死,那是千真万确、再无可疑的了。这黄蓉好生奸滑,对我已然起疑,今晚我若不下手,只怕再无如此良机。」回房静卧,等郭靖回来。

郭靖揭被盖好,听得杨过微微发出鼾声,心道:「这孩子睡得真好。」轻轻着枕,只怕惊醒了他。过了片刻,正要朦胧睡去,忽觉杨过缓缓翻了个身,但他翻身之际鼾声依然。

郭靖一怔:「任谁梦中翻身,必停打鼾。这孩子呼吸异常,难道他练内功时运逆了气幺?

这岔子可不小。」却全没想到杨过是假装睡熟。

杨过缓缓又翻了个身,见郭靖仍无知觉,继续发出低微鼾声,走下床来。初时他想在被窝中出手行刺,但觉相距过近,极是危险,若郭靖临死之际反击一掌,只恐自己难逃性命,便想坐起之后出刀,总是忌惮对方武功太强,决意先行下床,一刀刺中郭靖要害,立即破窗跃出,又怕自己鼾声一停,让郭靖在睡梦中感到有异,因此一面下床,一面假装打鼾。

这幺一来,郭靖更给他弄得满腔胡涂,心想:「这孩子莫非得了梦游离魂之症?我若此时出声,他一惊之下,气息逆冲丹田,立时走火入魔。」一动也不敢动,侧耳静听他动静。杨过从怀中缓缓拔出匕首,右手平胸而握,一步步走到床前,突然举臂运劲,挺刀正要刺出,只听得郭靖说道:「过儿,你做甚幺恶梦了?」

杨过这一惊非同小可,双足一点,反身破窗而出。他去得快,郭靖追得更快,他人未落地,只觉双臂一紧,已给郭靖两手抓住。杨过万念俱灰,自知武功远非其敌,抗拒无用,便闭目不语。

郭靖抱了他跃回房中,将他放在床上,搬他双腿盘坐,两手垂于丹田之前,正是玄门练气的姿式。杨过又恨又怕:「不知他要用甚幺恶毒的法子折磨我?」突然间想起了小龙女,深吸一口气,要待纵声大呼:「姑姑,我已失手被擒,你快逃命。」

郭靖见他突然急速运气,更误会他是练内功岔了气息,心想:「当此危急之际,只能缓缓吞吐,如此大呼大吸,大有危害。」忙出掌按住他小腹。

杨过丹田给郭靖运浑厚内劲按住,竟叫不出声,挂念着小龙女的安危,只急得面红耳赤,急想挣扎,苦于丹田遭按,全身受制,动弹不得。

郭靖缓缓的道:「过儿,你练功太急,这叫做欲速则不达,快别乱动,我来助你顺气归源。」杨过一怔,不明他其意何指,但觉一团暖气从他掌心渐渐传入自己丹田,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又听郭靖道:「你缓缓吐气,让这股暖气从水分到建里,经巨阙、鸠尾,到玉堂、华盖,先通了任脉,不必去理会别的经脉。」

杨过听了这几句话,又觉到他正在以内功助己通脉,一转念间已猜到了八九分,暗叫:「惭愧!原来他只道我练功走火入魔,以致行为狂悖。」当下暗运内息,故意四下冲走,横奔直撞,似乎难以克制。郭靖心中担忧,掌心内力加强,将他四下游走的乱息收束在一处。杨过索性力求逼真,他此时内功造诣已自不浅,体中内息狂走之时,郭靖一时却也不易对付,直花了半个时辰,才将他逆行的气息尽数归顺。

这番冲荡,杨过固累得有气无力,郭靖也极感疲困,二人一齐打坐,直到天明,方始复元。郭靖微笑道:「过儿,好了吗?想不到你的内力已有如此造诣,险些连我也照护不了。」杨过知他为了救助自己,不惜大耗功力,不禁感动,说道:「多谢郭伯伯救护,侄儿昨晚险些闹成了四肢残废。」

郭靖心道:「你昨晚昏乱之中,竟要提刀杀我,幸好你自己不知,否则宁不自愧?」他只怕杨过知晓此事后过意不去,岔开话题,说道:「你随我到城外走走,瞧一下四城的防务。」杨过应道:「是!」

二人各乘一匹战马,并骑出城。郭靖道:「过儿,全真派内功是天下内功正宗,进境虽慢,却绝不出岔子。各家各派的武功你都可涉猎,但内功还是以专修玄门功夫为宜。待敌兵退后,我再与你共同好好研习。」杨过道:「昨晚我走火之事,你可千万别跟郭伯母说,她知道后定要笑我,说我学了龙姑姑旁门左道的功夫,以致累得郭伯伯辛苦一场。」

郭靖道:「我自然不说。其实龙姑娘的功夫也非旁门左道,那是你自己胡思乱想,未得澄虑守一之故。」杨过料知此事只要给黄蓉获悉,立时便识破真相,听郭靖答应不说,心中大安。

二人纵马城西,见有一条小溪横出山下。郭靖道:「这条溪水虽小,却大大有名,名叫檀溪。」杨过「啊」了一声,道:「我听人说过三国故事,刘皇叔跃马过檀溪,原来这溪水便在此处。」郭靖道:「刘备当年所乘之马,名叫的卢,相马者说能妨主,那知这的卢竟跃过溪水,逃脱追兵,救了刘皇叔的性命。」说到此处,不禁想起了杨过之父杨康,喟然叹道:「其实世人也均与这的卢马一般,为善即善,为恶即恶,好人恶人又那里有一定的?分别只在心中一念之差而已。」

杨过心下一凛,斜目望郭靖时,见他神色间殊有伤感之意,显然不是出言讥刺自己,心想:「你这话虽然不错,但甚幺是善?甚幺是恶?你夫妻俩暗中害死我父,难道也是善幺?当真大言炎炎,不知羞惭。」他对郭靖事事佩服,但一想到父亲死于他夫妻手下,总不自禁的胸间横生恶念。

二人策马行了一阵,到得一座小山之上,升崖远眺,但见汉水浩浩南流,四郊遍野都是难民,拖男带女的涌向襄阳。郭靖伸鞭指着难民人流,说道:「蒙古兵定是在四乡加紧屠戮,令我百姓流离失所,实堪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