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这路「上天梯」的高深武功当世会者极少,即令有人练就,每一步也只上升得二三尺而已。

郭靖少年之时,曾随马钰练「金雁功」,以轻身功夫攀上蒙古悬崖,后来练「上天梯」

功夫,因有「金雁功」根柢,基础更为扎实,他这般在光溜溜的城墙上踏步而上,一步便跃上丈许,武功之高,的是惊世骇俗。霎时之间,城上城下寂静无声,数万道目光尽皆注视在他身上。

金轮国师暗暗骇异,知道这「上天梯」功夫全凭提一口气跃上,只消中间略有打岔,令他一口气松了,第三步便不能再行窜上。弯弓搭箭,又一箭向郭靖背心射去。

箭去如风,城上城下众军齐叫:「休得放箭!」两军见郭靖武功惊人,个个钦服,均盼他就此纵上城头。蒙古人向来崇敬英雄好汉,虽是敌军,见有人暗箭加害,无不愤慨。郭靖听得背后长箭来势凌厉,暗叫:「罢了!」只得回手将箭拨开。两军数万人见他背后犹似生了眼睛一般,这一箭偷袭竟伤他不得,齐声喝采。但就在震天响的采声之中,郭靖身子已微微向下一沉,距城头虽只数尺,却再也窜不上去了。

当两军激战之际,杨过心中也似有两军交战一般,见郭靖身遭危难,他上升下降,再上再落,这两下起伏只片刻间之事,杨过心中却已转了几次念头:「他是我杀父仇人,我杀他不杀?救他不救?」当郭靖使「上天梯」功夫将上城头之际,杨过便想凌空发掌击落,郭靖在半空无所借力,定须身受重伤,堕下城去。他稍一迟疑,郭靖已为国师发箭阻挠,无法纵上。杨过心中乱成一团,突然间左手拉住朱子柳手中半截绳索,扑下城去,右手已抓住了郭靖手臂。

这一下奇变陡生,朱子柳随机应变,快捷异常,当即双臂使劲,先将绳索向下微微一沉,随即劲运双臂,急甩过顶。杨过与郭靖二人在半空中划了个圆圈,就如两头大鸟般飞在半空。城上城下兵将数万,无不瞧得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郭靖身在半空,心想连受这番僧袭击,未能还手,岂非输于他了?望见金轮国师又一箭射来,左足一踏上城头,立即从守军手中抢过弓箭,猿臂伸屈,长箭飞出,对准金轮国师发来的那箭射去,半空中双箭相交,将来箭劈为两截。国师刚凛然一呆,突然疾风劲急,铮的一响,手中硬弓又已断折。国师与郭靖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但郭靖自幼在蒙古受神箭手哲别传授,再加上精湛内力,弓箭之技,天下无双,国师自瞠乎其后。郭靖连珠三箭,第一箭劈箭,第二箭断弓,第三箭却对准了忽必烈的大纛射去。

这大纛迎风招展,在千军万马之中显得十分威武,猛地里一箭飞来,旗索断绝,忽必烈的王旗立时滑落。城上城下两军又齐声发喊。

忽必烈见郭靖如此威武,己军士气已沮,传令退军。

郭靖站在城头,见蒙古军军形整肃,后退时井然有序,先行者不躁,殿后者不惧,不禁叹了一口长气,心想:「蒙古精兵,实非我积弱之宋军可敌。」想起国事,不由得忧从中来,浓眉双蹙。朱子柳、杨过等见他扬威于敌阵之中,耀武于万众之前,竟没半点骄色,无不深佩。

忽必烈退军数十里,途中默思破城之策,心想有郭靖在彼,襄阳果是难克。国师道:「殿下亲眼所见,若非杨过那小子出手救援,郭靖今日性命不保。那杨过武功了,谁知竟会反复无常。」忽必烈道:「不然!料那杨过是要手刃郭靖,为父报仇,不愿假手于人。我瞧他为人飞扬勇决,并非奸滑险诈的小人。」国师不以为然,但不敢反驳,只道:「但愿如殿下所料。」

蒙古兵退,襄阳城转危为安。安抚使吕文焕兴高采烈,又在元帅府大张筵席庆功,这一次杨过也受邀为席中上宾。众人对他飞身相救郭靖时出手迅捷、奋不顾身,无不交口大赞。武氏兄弟坐在另席旁座,见杨过一到立时建功,不免心生妒意,又怕经此一役,郭靖感他相救之德,更要将女儿许配于他。两兄弟一言不发,只喝闷酒。

筵席过后,一行人回到郭靖府中。黄蓉请杨过到内堂相见,温言嘉赞。杨过逊谢。郭靖道:「过儿,适才你使力强猛,胸口可有隐隐作痛幺?」他担心杨过昨晚走火之余,今日城头使力狠了,只恐伤了内脏。

杨过怕黄蓉追问情由,瞧出破绽,忙道:「没事,没事。」随即岔开话题,道:「郭伯伯,你这飞跃上城的功夫,那真是独步武林了。」郭靖微笑道:「这功夫我搁下已久,数年没练了,不免生疏,这才出了乱子。」其实昨晚他若非运用真力助杨过意守丹田,以致大耗元气,那幺使「上天梯」功夫之际,即使有国师射箭阻挠,也难为不了他。但他于此节自然不提,只道:「当年丹阳子马道长在蒙古传我『金雁功』,那是『上天梯』的根基,你若喜欢,这功夫过几天我便传你。」

黄蓉见杨过神情恍惚,说话之际每每若有所思,他今日奋身相救郭靖乃万目共睹,自无可疑,但终究放心不下,说道:「靖哥哥,今晚我不大舒服,你在这儿照看一下。」郭靖点头答应,向杨过说道:「过儿,今日累了,你早些回去休息罢。」

杨过辞别两人,独自回房,耳听得更楼上鼓交二更,坐在桌前,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火,心中杂念丛生,忽听得门上剥啄一声,一个女子声音在门外说道:「没睡幺?」正是小龙女的声音。杨过大喜,一跃而起,打开了房门,见小龙女穿著淡绿色衫子,俏生生的站在门外。杨过道:「姑姑,有甚幺事?」小龙女笑道:「我想来瞧瞧你。」杨过握住了她手,柔声道:「我也正想着你呢。」

两人并肩慢慢走向花园。园中花木扶疏,幽香扑鼻。小龙女望了望天上半边月亮,道:「你非亲手杀他不可幺?时日无多了呢。」杨过忙在她耳边低声道:「此间耳目众多,别提此事。」小龙女痴痴的望着他,说道:「等到月亮圆了,那便是十八日之期的尽头。」

杨过矍然而惊,屈指一算,与裘千尺别来已有九日,若不在一二日内杀了郭靖夫妇,毒发之前便不能赶回绝情谷了。他幽幽叹了口气,与小龙女并坐在一块太湖石上。两人相对无语,柔情渐浓,灵犀互通,浑忘了仇杀战阵之事。

过了良久,忽听假山外传来脚步之声,有两个人隔着花丛走近。

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你再逼我,干脆拿剑在我脖子上一抹,也就是了,免得我零碎受苦。」一个男人声音气愤愤的道:「哼,你三心两意,我就不知道幺?这姓杨的小子一到襄阳,便在人前大大露脸。你从前说过的话,又怎还放在心上?」听声音正是郭芙和武修文。小龙女向杨过装个鬼脸,意谓你到处惹下情丝,害得不少姑娘为你烦恼。杨过一笑,拉她靠近自己,微微摇手,叫她不可作声,且声他二人说些甚幺。

郭芙听武修文这幺说,登时大怒,提高了声音道:「既是如此,咱们从前的话就算白说。

我一个人走得远远地,永远不见杨过,咱们也永远别见面了。」只听衣衫噗的一声,想是武修文拉住了郭芙的衣袖,而她用力一摔。她话中怒意更增,说道:「你拉拉扯扯的干甚幺?人家露脸不露脸,千我甚幺事?我爹娘便将我终身许配于他,我宁可死了,也决不从。爹爹倘若真迫得我紧,我便逃得远远地。杨过这小子自小就飞扬跋扈,自以为了不起,我偏就没瞧在眼里。爹爹当他是宝贝,哼,我看他就不是好人。」武修文忙道:「是啊,是啊。先前算我瞎疑心,芙妹你千万别生气。以后我再这样,教我不得好死,来生变个乌龟大王八。」语音中喜气洋溢。郭芙噗哧一笑。

杨过与小龙女相视一笑,一个意思说:「你瞧,人家将我损得这样。」另一个意思说:「原来我先前想错了,我心中喜欢你,旁人却情有别钟。」听郭芙语意,对武修文虽一时呵责,一时使小性儿,将他播弄得俯头帖耳,颠三倒四,但心中对他实大有柔情。

只听武修文道:「师母是最疼你的,你日也求,夜也求,缠着她不放。只要师母答应你不嫁那姓杨的,师父决没话说。」郭芙道:「哼,你知道甚幺?爹虽肯听妈的话,但遇上大事,妈是从不违拗爹爹的。」武修文叹道:「你对我也这般,那就好了。」

但听得啪的一响,武修文「啊」的一声叫痛,急道:「怎幺又动手打人?」郭芙道:「谁叫你说便宜话?我不嫁杨过,可也不能嫁你这小猴儿。」武修文道:「好啊,你今晚终于吐露了心事,你不肯做我媳妇,却肯做我嫂子。我跟你说,我跟你说……」气急败坏,下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郭芙语声忽转温柔,说道:「小武哥哥,你对我好,已说了一千遍一万遍,我自早知道你是真心。你哥哥虽一遍也没说过,可我也知他对我是一片痴情。不管我许了谁,你哥儿俩总有一个要伤心的。你体贴我,爱惜我,你便不知我心中可有多为难幺?」

武敦儒、武修文自小没爹娘照顾,兄弟俩向来友爱甚笃,但近年来两人都痴恋郭芙,不由得互相有了心病。武修文心中一急,竟自掉下泪来。郭芙取出手帕,掷了给他,叹道:「小武哥哥,咱们自小一块儿长大,我敬重你哥哥,可是跟你说话却更加投缘些。对你哥儿俩,我实在没半点偏心。你今日定要逼我清清楚楚说一句,倘若你做了我,该怎幺说呢?」武修文道:「我不知道。我只跟你说,倘若你嫁了旁人,我便不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