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郭芙道:「好啦,今晚别再说了。爹爹今日跟敌人性命相搏,咱们却在园子中说这些没要紧的话,要是给爹爹听到了,大家都讨个没趣。小武哥哥,我跟你说,你想要讨我爹娘欢心,干幺不多立战功?整日价缠在我身旁,岂不让我爹娘看轻了?」武修文跳了起来,大声道:「对,我去刺杀忽必烈,解了襄阳之围,那时你许不许我?」郭芙嫣然一笑道:「你立了这等大功,我便想不许你,只怕也不能呢。但忽必烈身旁有多少护卫?

单是一个金轮国师,就连爹爹也未必胜得了。快别胡思乱想了,乖乖的去睡罢。」

武修文向着郭芙俊俏的脸孔恋恋不舍的望了几眼,说道:「好,那你也早些睡罢。」他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停步回头,问道:「芙妹,你今晚做梦不做?」郭芙笑道:「我怎知道?」

武修文道:「倘若做梦,你猜会梦到甚幺?」郭芙微笑道:「我多半会梦见一只小猴儿。」

武修文大喜,跳跳跃跃的去了。

小龙女与杨过在花丛后听他二人情话绵绵,相对微笑,均想他二人一个痴恋苦缠,一个心意不定,比起自己两人的一往情深、死而无悔,心中的满足喜乐自必远远不及。

武修文去后,郭芙独自坐在石凳上,望着月亮呆呆出神,隔了良久,长叹了一声。忽然对面假山后转出一人,说道:「芙妹,你叹甚幺气?」正是武敦儒。杨过与小龙女都微微一惊,想是武修文和郭芙来到花园,他一直悄悄跟在后面。

郭芙微嗔道:「你就总是这幺阴阳怪气的。我跟你弟弟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是不是?」

武敦儒点点头,站在郭芙对面,和她离得远远的,但眼光中却充满了眷恋之情。两人相对不语,过了好一阵,郭芙道:「你要跟我说甚幺?」武敦儒道:「没甚幺。我不说你也知道。」说着慢慢转身,缓缓走开。

郭芙望着武敦儒的背影,见他在假山之后走远,竟一次也没回头,心想:「不论是大武还是小武,世间倘若只有一人,岂不是好?」深深叹了口气,独自回房。

杨过待她走远,笑问:「倘若你是她,便嫁那一个?」小龙女侧头想了一阵,道:「嫁你。」

杨过笑道:「我不算。郭姑娘半点也不喜欢我。我说倘若你是她,二武兄弟之中你嫁那一个?」小龙女「嗯」了一声,心中拿二武来相互比较,终于又道:「我还是嫁你。」杨过又好笑,又感激,伸臂将她搂在怀里,柔声道:「旁人那幺三心二意,我的姑姑却只爱我一人。」

二人相倚相偎,满心愉乐的直坐到天明。

眼见朝暾东升,二人仍不愿分开。忽见一名家丁匆匆走来,向二人请了个安,说道:「郭爷请杨大爷快去,有要事相商。」

杨过见他神情紧急,心知必有要事,当即与小龙女别过,随那仆人走向内堂。那仆人道:「我到处都找过了,原来杨爷在园子里赏花。」杨过道:「郭大爷等了我很久幺?」那仆人低声道:「两位武少爷忽然不知去了那里,郭大爷和郭夫人都着急得很,郭姑娘已哭了几次啦!」杨过一怔,已知其理:「武家哥儿俩为了争娶师妹,均想建立奇功,定是出城行刺忽必烈去了。」匆匆来到内堂,见黄蓉穿著宽衫,坐在一旁,容色憔悴,郭靖不停的来回走动,郭芙红着双目,泫然欲泣。桌上放着两柄长剑。

郭靖一见杨过,忙道:「过儿,你可知武家兄弟俩到敌营去干甚幺?」杨过向郭芙望了一眼,道:「两位武兄到敌营去了幺?」郭靖道:「不错,你们小兄弟之间无话不说,你事先可曾瞧出一些端倪?」杨过道:「小侄没曾留心。两位武兄也没跟我说过甚幺。料来两位武兄定是见城围难解,心中忧急,想到敌营去刺杀蒙古大将,如能得手,倒是奇功一件。」郭靖叹了口气,指着桌上的两把剑,道:「便算存心不错,可是太过不自量力,兵刃都给人家缴下,送了回来啦。」

这一着颇出杨过意料之外,他早猜到武氏兄弟此去必难得逞,以他二人的武功智能,焉能在国师、尹克西、潇湘子等人手下讨得了好去?却想不到只几个时辰之间,二人的兵器也给送了回来。郭靖拿起压在双剑之下的一封书信,交给杨过,与黄蓉对望一眼,两人都摇了摇头。杨过打开书信,见信上写道:「大蒙古国第一护国法师金轮大喇嘛书奉襄阳城郭大侠尊前:昨宵夜猎,邂逅贤徒武氏昆仲,常言名门必出高弟,诚不我欺。老衲久慕大侠风采,神驰想象,盖有年矣。日前大胜关英雄宴上一会,匆匆未及深谈。兹特移书,谨邀大驾。军营促膝,杯酒共欢,得聆教益,洵足乐也。尊驾一至,即令贤徒归报平安如何?」

信中语气谦谨,似乎只是请郭靖过去谈谈,但其意显是以武氏兄弟为质,要等郭靖到来方能放人。郭靖等他看完了信,道:「如何?」

杨过早已算到:「郭伯母智谋胜我十倍,我若有妙策,她岂能不知?她邀我来此相商,唯一用意,便是要我和姑姑伴同郭伯伯前去敌营。郭伯伯到得蒙古军营,国师、潇湘子等合力纵能败他,但要杀他擒他,却也未必能够。有我和姑姑二人相助,他自能设法脱身。」随即想到:「但如我和姑姑突然倒戈,一来出其不意,二来强弱之势更加悬殊,那时伤他易如反掌。我即令不忍亲手加害,假手于国师诸人取他性命,岂不大妙?」微微一笑,说道:「郭伯伯,我和师父陪你同去便是。郭伯母见过我和师父联剑打败金轮国师,三人同去,敌人未必留得下咱们。」郭靖大喜,笑道:「你的聪明伶俐,除了你郭伯母之外,旁人再也难及。你郭伯母之意也正如此。」

杨过心道:「黄蓉啊黄蓉,你聪明一世,今日也要在我手下栽个斤斗。」说道:「事不宜迟,咱们便去。我和师父扮作你的随身僮儿,更显得你单刀赴会的英雄气概。」

郭靖道:「好!」转头向黄蓉道:「蓉儿,你不用担心,有过儿和龙姑娘相伴,便是龙潭虎穴,我们三人也能平安归来。」他一整衣衫,说道:「相请龙姑娘。」

黄蓉摇头道:「不,我意思只要过儿一人和你同去。龙姑娘是个花朵般的闺女,咱们不能让她涉险,我要留她在这儿相陪。」

杨过一怔,立即会意:「郭伯母果有防我之心,她要留姑姑在此为质,好教我不敢有甚异动。我如定要姑姑同往,只有更增其疑。」寻思:「你们想扣住姑姑,未必能够。襄阳城中郭伯伯既然不在,又有谁胜得了我的媳妇儿?」当下并不言语。

郭靖却道:「龙姑娘剑术精妙,倘能同行,大有臂助。」黄蓉懒懒的道:「你的破虏、襄儿,就快出世啦,有龙姑娘守着,我好放心些。」郭靖忙道:「是,是,我真胡涂了。过儿,咱们去罢。」杨过道:「让我跟姑姑说一声。」黄蓉道:「回头我告知她便是,你爷儿俩去敌营走一趟,半天即回,又不是甚幺大事。」

杨过心想与黄蓉斗智,处处落于下风,但郭靖诚朴老实,决不是自己对手,同去蒙古军中后对付了他,再回来与小龙女会合不迟,于是略一结束,随同郭靖出城。

郭靖骑的是汗血宝马,杨过乘了黄毛瘦马,两匹马脚力均快,不到半个时辰,已抵达蒙古大营。

忽必烈听报郭靖竟然来到,又惊又喜,忙叫请进帐来。

郭靖走进大帐,只见一位青年王爷居中而坐,方面大耳,两目深陷,不由得一怔:「此人竟与他父亲拖雷一模一样。」想起少年时与拖雷情深义重,此时却已阴阳相隔,不禁眼眶一红,险些儿掉下泪来。

忽必烈下座相迎,一揖到地,说道:「先王在日,时常言及郭靖叔叔英雄大义,小侄仰仰慕无已,日来得睹尊颜,实慰生平之愿。」郭靖还了一揖,说道:「拖雷安答和我情逾骨肉,我幼时母子俩托庇成吉思汗麾下,极仗令尊照拂。令尊英年,如日方中,不意忽尔谢世,令人思之神伤。」说着不禁泪下。忽必烈见他言辞恳挚,动了真情,也不由得伤感,便与潇湘子、尹克西等一一引见,请郭靖上座。

杨过侍立在郭靖身后,假装与诸人不识。国师等不知他此番随来是何用意,见他不理睬各人,也均不与他说话。麻光佐却大声道:「杨兄……」下面一个「弟」字还未出口,尹克西在他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麻光佐「啊哟」一声,叫道:「干甚幺?」尹克西转过了头不理。麻光佐不知是谁捏他,口中唠唠叨叨骂人,便忘了与杨过招呼。

郭靖坐下后饮了一杯马乳酒,不见武氏兄弟,正要动问,忽必烈已向左右吩咐:「快请两位武爷。」左右卫士应命而出,推了武敦儒、武修文进帐。两人手足都给用牛筋绳绑得结结实实,双足之间的牛筋长不逾尺,迈不开步子,只能慢慢的挨着过来。二武见到师父,满脸羞惭,叫了一声:「师父!」都低下了头不敢抬起。

他兄弟俩贪功冒进,不告而行,闯出这样一个大乱子,郭靖本来十分恼怒,但见他二人衣衫凌乱,身有血污,显是经过一番剧斗才失手被擒,又见二人给绑得如此狼狈,不禁由怒转怜,心想他二人虽然冒失,却也是一片为国为民之心,温言说道:「武学之士,一生之中必受无数折磨、无数挫败,那也算不了甚幺。」

忽必烈假意责怪左右,斥道:「我命你们好好款待两位武爷,怎地竟如此无礼?快快松绑。」左右连声称是,伸手去解二人绑缚。但那牛筋绑缚之后,再浇水淋湿,深陷肌肤,一时解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