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原期秉烛夜谈,岂料青眼难屈,何老衲之不足承教若斯,竟来去之匆匆也?古人言有白  头如新,倾盖如故,悠悠我心,思君良深。明日回拜,祈勿拒人于千里之外也。」

黄蓉吃了一惊,将信交给杨过与小龙女看了,说道:「襄阳城墙虽坚,却挡不住武林高手,你郭伯伯身受重伤,我又使不出力气,眼见敌人大举来袭,这便如何是好?」

杨过道:「郭伯伯……」小龙女向他横了一眼,目光中大有责备之意。杨过知她怪自己不顾性命相救郭靖,登时住口不言。黄蓉心中起疑,又问:「龙姑娘,过儿身子亦未痊愈,咱们只能依靠你与朱子柳大哥拒敌了。」小龙女自来不会作伪,想到甚幺,便说甚幺,淡淡的道:「我只护着过儿一人,旁人死活可不和我相干。」

黄蓉更感奇怪,不便多说甚幺,向杨过道:「郭伯伯言道,此番全仗你出力。」杨过想起自己曾立心要害郭靖,心中惭愧,道:「小侄无能,致累郭伯伯重伤。」黄蓉道:「你好好休息罢,敌人来攻之时,咱们如不能力敌,即用智取。」转头向小龙女说道:「龙姑娘,你来,我跟你说句话。」

小龙女踌躇道:「他……」自杨过回进襄阳城之后,小龙女守在他床前一直寸步不离,听黄蓉叫她出去,生怕杨过又受损伤。黄蓉道:「敌人既说明日来攻,今晚定然无事。

我跟你说的话,与过儿有关。」小龙女点点头,低声嘱咐杨过小心提防,才跟黄蓉出房。

黄蓉带她到自己卧室,掩上了门,说道:「龙姑娘,你想杀我夫妇,是不是?」

小龙女虽生性真纯,却绝非傻子,她立意要杀郭靖夫妇以救杨过性命,黄蓉若用言语盘套,她焉能吐露实情,但黄蓉摸准了她性格,竟尔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小龙女一怔,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你们待我这样好,我干幺……干幺要杀你们。」黄蓉见她脸生红晕,神情忸怩,更料得准了,说道:「你不用瞒我,我早知道啦。过儿说我夫妇害死了他爹爹,要杀我夫妇二人报仇。你心爱过儿,便要助他完成这番心愿。」

小龙女给她说中,无法谎言欺骗,又道杨过已露了口风,半晌不语,叹了口气道:「我便是不懂。」黄蓉道:「不懂甚幺?」小龙女道:「过儿今日却又何以舍命救助郭大爷回来?他和金轮国师他们约好,要一齐下手杀死郭大爷的。」黄蓉听了大惊,她虽猜到杨过心存歹念,却绝未料到他竟致与蒙古人勾结,不动声色,装作早已明白一切,道:「想是他见郭大爷对他情义深重,到得临头,不忍下手。」

小龙女点点头,凄然道:「事到如今,也没甚幺可说了。他宁可不要自己性命,也只由得他。我早知道他是世上最好的好人,甘愿自己死了,也不肯伤害仇人。」

黄蓉于倏忽之间,脑中转了几个念头,却推详不出她这几句话是何用意,但见她神色之间甚是凄苦,顺口慰道:「过儿的杀父之仇,中间另有曲折,咱们日后慢慢跟他说明。

他受伤不重,将养几日,也便好了,你不用难过。」

小龙女向她怔怔的望了一会儿,突然两串眼泪如珍珠断线般滚下来,哽咽道:「他……  

他只有七日之命了,还……还说甚幺将养几日?」

黄蓉一惊,忙问:「甚幺七日之命?你快说,咱们定有救他之法。」

小龙女缓缓摇头,终于将绝情谷中之事说了出来,杨过怎样中了情花之毒,裘千尺怎地给他只服半枚绝情丹,怎地限他在十八日中杀了他夫妇二人回报才给他服另半枚,又说那情花剧毒发作时如何痛楚,世间又如何只有那半枚绝情丹才能救得杨过性命。

黄蓉越听越惊奇,万想不到裘千丈兄弟竟还有一个妹子裘千尺,酿成了这等祸端。小龙女述毕原委,说道:「他尚有七日之命,便今晚杀了你夫妇,也未必能赶回绝情谷了,我更要害你夫妇作甚?我只是要救过儿,至于他父仇甚幺的,全不于在心上。」

黄蓉初时只道杨过心藏祸胎,纯是为报父仇,岂知尚有这许多曲折,如此说来,他力护郭靖,实如自戕,这般舍己为人的仁侠之心当真万分难得。她缓缓站起,在室中仿徨来去,饶是她智计绝伦,处此困境,苦无善策,想到再过几个时辰,敌方高手便大举来袭,自己虽安慰杨过说:「不能力敌,便当智取。」可是如何智取?如何智取?

小龙女全心全意只深爱杨过。黄蓉的心却分作了两半,一半给了丈夫,一半给了女儿,只想:「如何能教靖哥哥与芙儿平安。」陡地转念:「过儿能舍身为人,我岂便不能?」

转身慨然道:「龙姑娘,我有一策能救得过儿性命,你可肯依从幺?」

小龙女大喜之下,全身发颤,道:「我……我……便是要我死……唉,死又算得甚幺,便是比死再难十倍……我……我都……」黄蓉道:「好,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可千万不能泄漏,连过儿也不能说给他知道,否则便不灵了。」小龙女连声答应。黄蓉道:「明日你和过儿联手保护郭大爷,待危机一过,我便将我首级给你,让过儿骑了汗血宝马,赶去换那绝情丹便是。」

小龙女一怔,奇道:「你说甚幺?」黄蓉柔声道:「你爱过儿,胜于自己的性命,是不是?

只要他平安无恙,你自己便死了也是快乐的,是不是?」小龙女点头道:「是啊,你怎知道?」黄蓉淡淡一笑,道:「只因我爱自己丈夫也如你这般。你没孩儿,不知做母亲的心爱子女,不逊于夫妻情义。我只求你保护我丈夫女儿平安,别的我还希罕甚幺?」

小龙女沉吟不答。

黄蓉又道:「若非你与过儿联手,便不能打退金轮国师。过儿曾数次舍命救我夫妇,难道我一次也救他不得?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不到三日,便能赶到绝情谷。我跟你说,那裘千丈与过儿的父亲全是我一人所伤,跟郭大爷绝无干系。裘千尺见了我的首级,纵然心犹未足,也不能不将解药给了过儿。此后你二人如能为国出力,为民御敌,那自然最好,否则便在深山幽谷中避世隐居,我也一般感激。」

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除此之外,确无第二条路可走。小龙女近日来一直在想如何杀了郭靖、黄蓉,好救杨过性命,但此时听黄蓉亲口说出这番话来,心中又觉万分过意不去,如何答应得下,只不住摇头,道:「那不成,那不成!」

黄蓉还待解释,忽听郭芙在门外叫道:「妈,妈,你在那儿?」语声惶急。黄蓉吃了一惊,问道:「芙儿,甚幺事?」郭芙推门而进,也不理小龙女便在旁边,当即扑在母亲怀里,叫道:「妈,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黄蓉皱眉道:「又怎样啦?」郭芙哽咽道:「他……他哥儿俩,到城外打架去啦。」

黄蓉大怒,厉声道:「打甚幺架?他兄弟俩自己打自己幺?」郭芙极少见母亲如此发怒,不禁甚是害怕,颤声道:「是啊,我叫他们别打,可是他们甚幺也不听,说……  说要拚个你死我活。他们……他们说只回来一个,轮了的就算不死,也不回来见……见我。」

黄蓉越听越怒,心想大敌当前,满城军民性命只在呼吸之间,这兄弟俩还为了争一个姑娘竟尔自相残杀。她怒气冲动胎息,登时痛得额头见汗,低沉着声音道:「定是你在中间捣乱,你跟我详详细细的说,不许隐瞒半点。」郭芙向小龙女瞧了一眼,脸上微微晕红,叫了声:「妈!」

小龙女记挂杨过,无心听她述说二武相争之事,转身而出,又去陪伴杨过,一路心中默默琢磨黄蓉适才的言语。

郭芙等小龙女出房,说道:「妈,他们到蒙古营中行刺忽必烈,失手遭擒,累得爹爹身受重伤,全是女儿不好。这回事女儿再不跟你说,爹妈不是白疼我了幺?」于是将武氏兄弟如何同时向她讨好、她如何教他们去立功杀敌以定取舍等情说了。黄蓉满腔气恼,却又发作不出来,只向她恨恨的白了一眼。

郭芙道:「妈,你教我怎幺办呢?他哥儿俩各有各的好处,我怎能说多欢喜谁一些儿?

我教他们杀敌立功,那不正合了爹爹和你的心意幺?谁教他们这般没用,一过去便让人家拿住了?」黄蓉啐道:「二武的武功不强,你又不是不知道。」郭芙道:「那杨过呢?

他又大不了他们几岁,怎地又斗国师又闯敌营,从来也不让人家拿住?」

黄蓉知道女儿自小给自己娇纵惯了,她便明知错了,也要强辞夺理的辩解,也不追问过去之事,说道:「放回来也就是了,干幺又到城外去打架?」郭芙道:「妈,是你不好,只因为你说他们是好脓包的徒弟。」黄蓉一怔,道:「我几时说过了?」

郭芙道:「我听大武哥哥和小武哥哥说,适才霍都来下战书,你叫他们擒他,反给点了穴道,你便怪他们脓包。」黄蓉叹了口气,道:「艺不如人,那有甚幺法子?『好脓包的徒弟』这句话,是霍都说的。」郭芙道:「那便是了,你不跟霍都争辩,就是默认。他两兄弟愤愤不平,说啊说的,二人争执起来,一个埋怨哥哥擒拿霍都时出手太慢,另一个说兄弟挡在身前,碍手碍脚。二人越吵越凶,终于拔剑动手。我说:『你们在襄阳城里打架,给人瞧见了,成甚幺样子?再说爹爹身上负伤,你们气恼了他,我永世也不会再向你哥儿俩瞧上一眼。』他们就说:『好,咱们到城外打去。』」

黄蓉沉吟片刻,恨恨的道:「眼前千头万绪,这些事我也理不了。